仙仙 发表于 2013-3-13 17:32:06

春日之蔬

江浙人所崇尚的饮食境界,一个字叫“鲜”,两个字叫“清爽”。
按道理说,这两个词的内涵是不一样的,“鲜”主要是味觉,“清爽”还包括色与形。但是指向上却是一致的。
其实就全国各地饮食的追求来说,“鲜”应该是有普遍的共通性。只不过在江浙一带看得特别重要。有些地方比较崇尚味觉的丰富性,有些特别强调味道给人猛烈与厚重的刺激,对“鲜”的追求不是最为看重的标准。
《周末画报》上曾做过一期“第六味”的专题,把“鲜”作为“酸甜苦辣咸”之外的“第六味”来看待,但是“鲜”却是最难捉摸,无迹可寻的。“鲜”似乎也不能与“酸甜苦辣咸”作为同一个层级的概念来看待,它入于五味,却又似乎凌驾于其上,是更偏向笼统的整体享受,是更超脱、更无形的一种饮食体验。
“鲜”是什么呢?硬要从物质的依托来说,大体包括食材的鲜嫩爽口,合于时令;烹调的简易轻巧,不失原味;以及最终成品的精致耐看。素菜里面的笋、菌菇、香芹,荤菜里的鸡、鸭、鱼、虾,都以味道清幽而隽永,有味而不猛烈,最容易获得“鲜”的评价。
杭州本地有家餐馆,有一道“荷塘小炒”,包括藕片、菱角、荸荠、荷兰豆(与荷塘无涉),大火同炒,略加薄盐,快速起锅,取其脆嫩。如果食材当季,最是爽口解腻,倒是适合满桌鱼肉之外讨好。另外,有一回,与人一起吃到一种幼嫩的笋干,其人评价“很鲜的!”我倒觉得大为出奇,原来零食也可以被称为“鲜”,倒不拘是主食或者点心。
我所住的地方,不在杭州市区,而在临近杭州城十多公里的余杭镇,以前是余杭区的县治所在。提起此地,大大有名。其历史是比杭州城还久远的,连“杭州”的“杭”字也得名于此。在近代,则有小白菜与章太炎而格外有名。
杭州往西,便是西溪,再往西,便是余杭镇,再往西一点点,便是南湖农场。新一辈的余杭人进城的多,而当年,杭州城有许多知识青年下放到南湖农场,在那里围垦,养鱼、捞虾、种茭白、割芦苇。有些人回城了,年老后却又到余杭来养老,因那里人口少,空气清新,蔬菜便宜。而有些没有回城的人,索性在余杭安家,其地离杭州城区约30分钟车程,进出也很方便。所以造成很多这样的情况,子女在杭州城居住,而父母长辈在余杭居住,两代人时常往来。
外地人只知道杭州风景好,因西子湖、龙井茶驰名天下,而近处的余杭镇,在当地人看来,其双塔、南湖、通济桥,也是既有历史又有趣味的好景致,只是地方小,疏于宣传罢了。除此之外,余杭还因为水泽广布,土地肥沃,盛产水生蔬菜而著名。当地有个说法叫余杭“八仙”。(大约是与苏州、南京等地的水八仙一样,包括莲藕、红菱、茭白、芡实、荸荠、水芹、芋苗、慈姑等)。想想,杭州是白居易、苏东坡、苏小小的杭州,体面、光鲜,有情调;余杭是“八仙”的余杭,有它质实的生活趣味。躲在后面一点,就像是让人觉得很可靠的长辈一样。余杭镇近年打出的口号是“余杭——我的外婆家”,倒是合于实情的。
我往返在杭州、余杭两地的公交车上较多,从杭州往余杭来的多是衣着翩翩的年轻人;而从余杭往杭州城里去的路上,则多见有一点年纪的长辈。这些长辈衣着朴素,有些随身带着竹篮、布袋,竹篮里肥茂的菜叶都伸出篮外,有时甚至是鸡鸭。其实这些菜儿女们在城里也买得到,只不过是老人觉得自己种的,或者在余杭买的更新鲜可靠一点,才很郑重地带进城,对于他们来说,是很好的福气。
除了蔬菜,还有当季的果子,有人是拎进城里来买,有些却感觉是送人,不管怎样,都很惹人喜爱。有一年夏天,我在公交车上见到有一位戴着斗笠的阿姨上车,她带着的大竹篮里,大半竹篮赭红饱满的桑葚,阿姨用几片很大的桑叶覆于其上。公交车在初夏的雨中慢慢地驶行,摇摇晃晃,车外似有一层水水的雾气,我时不时地就看这篮桑葚一眼,觉得很留恋。
天气预报上说,杭州今天进入气象学上的春天,正是春笋最好吃的时候。前几天在艾佑卫家里吃到很赞的春笋,而我过年在家也到野外挖过一些荠菜,野外的荠菜和种植的荠菜虽然略有差异,但吃到和吃不到却是绝然两样的,于是我很想自己做点春笋和荠菜吃。
我去买菜的时候,特别喜欢到一家老奶奶家摊位光顾。她的摊位比较独立,临近她的是一家买各种时令小花卉的摊主,这段时间卖的是梅花、风信子、金桔等等。价格便宜,大约几块到三五十块不等,种类很常见,但是有一种朴素可亲的风貌。
这位老奶奶的摊位不大,并不惹眼,好处是种类极多,一样一点,一年到头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品种,比如秋葵、水芹、茨菇、菱角、芡实、荸荠、南瓜藤、番薯梗等等,芋艿和土豆也比较小,个头不均,她跟我说,大部分都是他们家自己种的菜。我因为买菜次数并不多,也不大认识我,我说:“阿姨,我很喜欢到你这里买菜!”她听了很意外,但是很高兴的样子。
我在她那里买了一斤多笋,然后又买了一斤荠菜、两斤荸荠、半斤蒿菜、半斤小土豆、一根莴苣。在他介绍的另外一个摊主那里买了半斤春卷皮,想包点春卷。
回家将荠菜洗净沥干水,切碎,用盐杀一杀,让它略微出点水,滗去。再将荸荠去皮切碎,一同调进荠菜里,荸荠因为清脆,吃馅儿的时候会有一种惊喜的感觉。将荠菜与荸荠的合馅儿再略加生抽、胡椒粉、芝麻油调味,就可以抱进春卷皮了。用烧热的菜籽油将春卷两面炸好就可以了。
(补记一笔:我后来看到文章,介绍苏州曾引进了余杭“大红袍”、广西“桂林马蹄”,引进外地品种的原因在于苏荠的脐凹,内凹的底部不适于需要削平的罐头加工,而“大红袍”和“桂林马蹄”不仅脐平,产量又大。但是这种脐平的荸荠却不如脐凹的荸荠脆甜口感好,所幸的是我无意中的这种荸荠皮色偏红,而且脐凹。可能是优良品种的重新推广。)
第二道油焖春笋,用刀根部划开包在外面的笋衣,两边顺势剥开,将笋切成小段。锅上座底油烧热就可以烧了。
我自己烧的油焖春笋,似乎跟本地人有点不一样。一是我增加了糖的用量,二是酱油改用生抽,三是油焖的时间稍微长一点。增加糖的用量,是让它更鲜甜;用生抽,没有老抽颜色那么重,香气也更足;焖煮时间略长,笋的苦涩味去得越多。就我来看,是更适合自己口味的改良版。
第三道是蒸的小土豆。将小土豆对剖开,用盐、生抽、白糖、黄酒、米醋拌匀,腌制一会儿入味,切一些腊肉片,码在土豆上,入锅蒸十多分钟就好了,腊肉的香气会渗到土豆里,小土豆口感软糯,但是也很香。
接着就是炒的蒿菜,很简单。蒿菜我们老家叫茼蒿,这里的蒿草分为两种,一种有脆嫩的细杆,一种似乎是匍匐贴地生长,前一种更脆嫩,后一种香气重。
莴苣就是切丝,也是用盐杀杀水,滗去。再加生抽、米醋、白糖、姜汁、芝麻油,一点点辣椒油,凉拌一下就可以吃。
春天蔬菜都很鲜嫩的,就米饭或者粥都不错。就像是老杜的两句诗:“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带着新春的清嘉与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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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笋(宋乐天所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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