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稿子的文学博士

仙仙 · 发表于 2013-3-14 16:37:48

天冷极了，下着雪，又快黑了。这是一年的最后一天——除夕夜。在这又冷又黑的晚上，一个文学博士赤着脚在街上走着。他从宿舍里出来的时候还穿着一双皮鞋，但是有什么用呢？那是很臭的一双皮鞋——那么臭，一向是他奶奶穿的。他经过编辑部旁边的咖啡店时，巷子里冲出来一条野狗，吓得他跪在了地上。野狗叼走了他的一只鞋，另一只叫一个小女孩捡起来拿着跑了。她说，将来她有了孩子，可以把这只鞋熬成老酸奶给孩子喝。
文学博士是那么喜欢小萝莉，他只好赤着脚走，一双满是补丁的袜子乌黑乌黑的。他把自己的稿子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用自己单薄的衬衣盖在它的上面，好像那是他的孩子。这一整天，他跑遍了他所认识的所有出版社，但是，谁，也没要他的稿子，谁，也没有和他预约稿子。
可怜的文学博士！他又冷又饿，哆哆嗦嗦地往前走。雪花落在他油腻的长发上，已经分不清哪个是雪花哪个是头皮屑了。每个窗子都透出光来，街上飘着一股塑化剂的酒味儿，因为这是除夕夜——他可忘不了这个。他在一间公共厕所的外墙边坐下来，抱起自己的三条腿蜷缩成一块。他觉得更冷了，他不敢回宿舍，因为他没卖掉一份稿子，没挣到一分钱，和他一样饿出了幻觉的室友一定会把他做成晚饭的。再说，宿舍和街上一样冷。他们的左右前后，不是史学博士，就是文艺学博士，都因为交不起电费被断闸了。
他是那么冷！啊，哪怕一堆小小的火焰，对他也是有好处的！他把胸口的稿子拿出来，挑出那份最没有价值的——被编辑批评为毫无学术敏感性的稿子——《当代诗歌的隐喻——兼论当代诗人的私人图书馆》。他哆哆嗦嗦地从地上捡起一个别人丢弃的打火机，颤抖着双手点燃了稿子的一角。哧！稿子燃起来了，冒出火焰来了！他把双手拢在火焰上，多么明亮的火焰啊，简直像一把小小的火炬。这是一道奇异的火光！文学博士觉得自己好像坐在一方明亮的书桌前，书桌光滑得可以照出他的倒影，四周源源不断地流动着暖气。他想起来了，这是他本科时期的校图书馆！他刚想起身去找一本穆旦译的《唐•璜》，稿子掉在了地上，火，熄灭了。他坐在那里，只剩下烧了一半又被雪弄湿的稿子。
他又挑出一份稿子，是《T.S.艾略特和中国九叶诗人》，他点燃了这份稿子。稿子燃烧起来了，发出比刚刚更明亮的火光，火光把他的身影投射在厕所的墙面上，显得那么高大。他看到他以前的同学都来向他道喜，祝贺他获得了茅盾文学奖，他的身影把他们都比了下去。这时，稿子烧完了，他面前只有一堵又厚又臭的墙。
文学博士不甘心，他挑出自己的新作《卖稿子的文学博士》，这是一本近400页的长篇小说。这一回，他坐在柔软舒适的真皮沙发上，他的初恋情人坐在他对面，他们的身边堆满了亲友祝贺的礼物——祝贺他们的新婚。文学博士的这间婚房异常精致，地板用的是云南运来的紫檀木，全套家具都是意大利产的达芬奇家私。他望向窗外，看到自己刚买的捷豹FX静静躺在落雪中。他问妻子：“买好这间房以后我的诺贝尔奖金还剩多少？我们去巴黎度蜜月吧？”
“亲爱的，你的奖金只有750万，这间房就要860万呢。”说完，妻子抽出手帕开始哭泣。
文学博士看到妻子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他高叫：“亲爱的！请你带我走吧！我知道，稿子一烧完，你就会不见的，就像那明亮的书桌，甜美的祝贺，温暖的小家，都会不见的！”他赶紧把剩下的稿子都点燃，要把妻子留住。一大捆论文发出强烈的光，照得厕所像白天一样明亮。他的初恋情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美丽，这样温柔。她把文学博士抱起来，揽在怀里。他们在光明和快乐中飞走了，越飞越高，飞到那没有寒冷，没有饥饿，也没有痛苦的文学世界里去了。
第二天早晨，这个文学博士坐在墙角里，两腮通红，嘴上带着微笑，他看着天空，看着上帝所在的地方。他死了，在旧年的除夕夜死了。新年的太阳升起来了，他的室友找到他，把他搬回了寝室。
“我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肉冻。”他的室友说。
谁也不知道他曾经看到过多么美丽的东西，他曾经多么幸福，跟着他妻子一起走向新年的幸福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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