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仙 发表于 2013-4-19 09:34:58

再也没有那个男人,在我带着混小子回家的时候准备揍他了

虽然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个混小子在哪里,他要是知道了,也一定会嘲笑我的吧。
回想起来,打小我似乎就跟男人们特别没有缘分,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外公和爷爷,一对一对接连分手的叔叔婶婶,姑姑姑爹,最后轮到我妈跟我爸。生活艰难,小学二年级开始我就被寄养在外婆家,每个礼拜见一次起早贪黑开着饭馆的我妈,唯一的娱乐活动是坐在后厨一个一米见方的红色大盆子旁边,周而复始的洗着好像永远没有尽头的碗。
就是在那时候认识了他。
他是我妈的男朋友,长得不算好看,但个子很高,黝黑健壮,跟我白皙秀气裤缝笔直的生父组成了对比强烈的两个极端。第一次见面他把我抱上高高的凳子,像对待一个大人那样进行自我介绍,认真的问了我的名字和班级,对于我一整个周末都在洗碗这件事表示出克制的不可思议。最后他在笔记本上撕下来一页纸,写上了他的电话号码:
“以后如果想出去玩妈妈又没空陪你,就打电话给我吧。”
我也不知道我哪来那么大的勇气,就真的跑去外婆家门口的小卖部,攅着汗津津的几毛钱给他打电话。他也真的不食言,牵着我的手去了少年宫,滑了最时髦的直排轮旱冰,买齁贵齁贵的乐天雪糕给我吃。
虽然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苦哈哈的生活其实回过头来看都很搞笑,并且也一直都是这样又苦又哈哈的活着。但惟独那一天不是,那样纯粹的幸福的回忆,从来不能轻易回想,只要想到,就时时绷不住要流泪。
就像阳光太灿烂,反而想要闭上眼睛的感觉一样吧。
之后我们分享了接下来的十几年,眼看着我从小学一路升到大学,也眼看着他一天天变老,从业务骨干变成退休老干。我记得他常常嘲笑我晒得只剩眼珠子白的一身黑皮和傻大个,说看我们这么像肯定是亲生的;我记得他是土木工程的高材生,对于辅导我烂泥糊不上墙的数学成绩却毫无办法,只能大眼瞪小眼,最后一筹莫展的说还是请个数学老师吧,我出钱;我记得他送我进大学的第一天,利落的修好了分给我的破书桌,一把扛起笨重的行李箱塞到上铺去;我记得他给我买的第一本红楼梦,一整套鲁迅选集,一本夏目漱石的我是猫,被里面咱家咱家的主人公猫逗得直乐。
我还记得他给我们讲他小时候的故事,家境优渥的他耍淘气偷了家里的铜盆卖去废品站,后来才知道是传了好多代的古董;上山下乡的时候他妈妈心疼他,老是偷偷寄来炼乳和饼干,他就打个手电,躲在被子里悄悄的吃。他老是相信朋友,又老是被朋友骗钱,但似乎从来也没有为此担忧过。他的人生总是那么顺遂、开朗、一帆风顺,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跟八竿子打不着的我们有了交集,就像想不明白高干子弟的他怎么就死心塌地的喜欢上了工人阶级的我妈一样。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吧。
但他最终也没能跟我妈结成婚。就算我们都亲近了这么久,就算连我的名字都改成了他的小名。我知道他和我妈别扭了几年,但大人的事,小孩总是无法置喙的。后来世事变迁,我又跑去南方开始胼手胝足养活自己,每天被高房租、低收入和做牛做马的实习搞得心力交猝,除了偶尔的电话寒暄之外,渐渐的就失去了日常的联系。我记得他给我打来的最后一个电话,跟我说女儿啊,以后要换你照顾你妈了,我当时正在录影棚一脸蜡黄的加着班,直觉觉得别扭,却又说不上来什么,只好草草应承着嗯嗯啊啊了一阵。我不知道当时他们已经正式确定了分手。
随后的几年我困在日复一日喧嚣斑斓的生活里,而这个人就像歌曲结束的回响,宣纸上湮过的墨迹,越来越淡,只剩下不可辨别的灰色,直到今年开春他意外的过世。我不曾见他最后一面,甚至在电话里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眼泪都没立刻掉下来。当有人问起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们的关系,在外人面前我该称呼他作什么呢?我又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来替他悲伤难过呢?
只是啊,在继续着不咸不淡的日子的时候偶尔会跳线的想到,这样的话,以后我带着哪个不开眼的混小子回家,已经没有人替我揍他了呀,没有人会威胁的拍着他的肩膀说,对我的女儿好一点,否则就要你好看了呀。
或者,又有谁来偷偷替我去开考砸了的家长会,谁来帮我拎着塞爆的行李箱,谁来教我学仰泳,谁来给我买那么多好吃的,谁来教我拉手风琴弹吉他呢?
也许早在八岁那年,在金灿灿的阳光里牵起他伸过来的大手的时候,我就应该叫他一声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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