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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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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30 00:07: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左 然


五月七号,长沙高温,夏季回来了。可是,四月离开的左然却不会回来了。
客车在过盘山公路时发生意外,抢救无效。
医护人员说,发现她时她已经神志不清,只是不停发出呦呦呦呦的声音。但是她手臂上有你的号码。
我掀开她破损的衣袖,看到那熟悉的字体。龙飞凤舞的是我的号码,和一句半话。
送我回去
我爱
仿佛重锤敲心,我俯在她身上,却流不出泪。
前一天,她还给我打电话,破天荒的叫我韩双。她说,韩双,再不肯破釜沉舟的爱一场,你会后悔的。
我还在等她关于不破不立的论证,那张小嘴会蹦出犀利到刻薄的话语。
她曾说,又又,我们很渺小,经不起命运心血来潮。
如今,一语成谶。


大二时,编辑部招新。笔试结束后,责编拿着张纸对我说,韩双,这个人一定要留在你那版。我心中鄙弃,待看完那篇短文,却无话可说。左然就这样没有简历没有笔试没有面试的直接入围了。
左然对此的解释是,过程不重要,各得其所最重要。又又,你对我不满意么?我对你很满意?
明眼人都能看到,左然是我的接班人。但是很长时间,我都无法与其亲近。
左然的容貌和为人都使我想起薛宝钗,脸若银盆,眼如水杏,还有那句任是无情也动人。
为期一周的定稿时间之外,她会以各种方式出现在我的生活中。聚会,爬山,茶话会,她咬着重重的音叫我又又。普普通通的单名双,经了她的口便沾染了未知的气息,似乎我们早已熟稔。
这样的似乎熟稔使我无来由的排斥她。
她喝了两杯啤酒,会指着责编一字一顿的说,又又只许我叫,你快下令,不许别人叫。
责编忙不迭的答应,夹菜的手笑得只抖。我只能认真数碗里的米,我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自然而然的接受左然的撒娇,仿佛在宠着一个娃娃,她的眼神明明不天真。
就这样,我们愉悦舒适的合作相处,却无法成为朋友。直到一年之后。
大三的十一,我孤零零一个,左然的空间说说也写满了无聊空虚寂寞。我随手回复要不凑一起玩,她的电话三分钟后就打了过来。
宿舍前的人工湖旁,我看到她踩了十厘米的高跟鞋,配着白色风衣,一下子高挑,厚重的头发松松的收在脑后,更多逶迤在肩上,冲淡了风衣的飒爽,多了分娇柔。看到我惊艳的眼神,她羞涩一笑,扭捏道,你那么高,我才不要和你摆个梯形出来呢。
我嗤的笑了,却突然又意识到,两人出行的确是第一次。
那天最后一个项目是橘子洲赏烟花。我们并坐在沿江大道的高台上,各色烟花绚烂肆恣,直到繁华落尽,我还沉浸在如梦似幻的美丽之中。左然指着河滩,问我想不想过去看看,不等我回话便跳下高台,逆着人流朝下走去。
我独自坐在高台上,一下愣了。触目所及都是人流匆匆,夺人心神的美丽散场后,到处都是喧闹狼藉,浮生百态尽显,只有她那一抹白色身影,仿若黑夜里一点萤火。我连忙跟随却始终追不上,待到我追到堤岸,她已经站在了河滩上。
过江的木船挂起旧旧的红灯笼,橘子洲头的霓虹循着自己的节拍变换着颜色,岳麓山上升起的孔明灯一盏两盏蹒跚着爬上月色微明的天幕,她的背影落落,教人不忍打搅。
我突然理解为什么会说“都是月亮惹得祸”,如此美景,谁的心都会怦然一动。
一会儿,有男子的身影走到她身边,略微攀谈了两句,左然便转身回来,那男子落后两三步跟在后面。我连忙踏着松软的泥滩去接她,刚刚近一些,就听到那男子惊喜的声音,叫的是我的名字。
是姚秉晨。
返校的公交上,我收到姚秉晨的消息。足有四百字,言语恳切,求我千万成全。
握着手机,我忍不住戏谑的笑,从穿开裆裤到如今,这不可知是第几次求我千万成全了,如今还在求。
左然晕车晕得厉害,一直靠着我的肩,发觉我笑,也不抬头,闷闷道:我怎么觉得这就是个套儿呢,又又,你伤了我的心了。
我连忙辩白,而后坏笑,不过姚同学正在求我成全呢,你要不配合一下?
她哼了一声,脑袋离开我的肩,闭着眼睛不言不语。过了一会儿,又把脑袋靠过来,喃喃道:难受。
我捏捏她的手,姚秉晨的名字在心头转了无数遍,也没有以往那么难受。


姚秉晨是我的竹马,我却不是姚秉晨的青梅。我们的家中间隔着一千米的水稻田,他站在二楼阳台高喊我的名字,之后是一串韩姓的姑娘。
我们的村子似乎是个大观园,姚秉晨便是视女儿如水男子如泥的贾宝玉。
而我,姚秉晨曾说,韩双,你聪明温柔识大体,自然是平儿了。
因为这句话,他不知受了多少苦,最后再不提红楼中的女子姓名。十多个姑娘,林妹妹只有一个。他一个也不想伤,就只留下一句话,横在我年少的记忆里,驱之不散。
不过,无论如何,我二十岁,与他有十八年的交情,即便是无数狗血桥段,也会不死不休的纠缠在一起。何况,其实我们并无任何桥段。我的占有欲或许只是因为我不甘心。
不甘心,有个男孩呆在身边十八年,却始终企图让你帮他追求别的姑娘。
我对自己说:韩双,不要被你的不甘心蒙蔽了双眼,你没有动心没有动心。

或许是因为姚秉晨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那夜的烟花,夹杂在三五人之中,把我唤作又又的女孩,一下子变得格外鲜活。
从来言语得体的左然时常挤兑姚秉晨,姚秉晨口才不济狗急跳墙,便会大叫:左然你人格分裂,写东西时那么善解人意,说话时怎么这么毒舌!左然抛给他一个眼神,转头对我解释:我这个眼神叫做大惊小怪没见识,你觉得合适不?
我对左然说:姚秉晨自幼在女孩子堆里长大,自以为深通女孩的心思,你能把他挫败成这样儿,实在是高手。
姚秉晨一脸局促,巴巴解释:都是姐姐妹妹,我……
本来笑而不语的左然,眉毛一挑:可别说你没动过心思啊!
姚秉晨索性不挣扎了,一副坦诚的样子说:那自然是动过心思的,只是红玫瑰、白玫瑰、粉玫瑰、蓝玫瑰,还有芍药、杜鹃,选择实在太多了,我挣扎不出的结果啊!可惜可惜!
左然慢悠悠道:你确定你面临的选择是红玫瑰白玫瑰,依我看啊,在你眼里的那些姑娘都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我与姚秉晨四目相对,都是一惊。左然这话一针见血,却也太难听了。
左然捏了颗怪味花生,嚼的咯咯作响,恨恨道:那公共课的老师也太可恨了,次次点名,考试还给65分!
我和姚秉晨干巴巴笑了两声,左然眼珠轱辘了两圈,哼道:你俩果然是一伙儿的!
她说的没头没尾,气氛也怪怪的,我舔舔嘴唇再不说话。姚秉晨却凑上去,谄笑道:左然左然,你刚刚眼睛是怎么转的,再转一个再转一个!
左然时常有类似这样的语出惊人,上一秒犀利又刻薄,下一秒若无其事。
也许就是如此,姚秉晨很反常的越陷越深。
十二月,我生日。聚餐时,姚秉晨是唯一的男生。室友瞄了一眼她的手机,说67次通话哇,是个女生吧,而后报出一个七八个数字。大家都咦咦咦怪叫,左然一脸茫然,闹着也要看手机。
姚秉晨一把抢过说:我的手机只给女朋友看,要不你就做我女朋友。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看到他耳根处泛起的红晕。
满桌子人一下子都静了,左然却毫不在意的切了一声:真以为我不记得又又的号码啊,小看人!而后又朝我瞪了一眼:瞧瞧什么人,泼脏水可真是利索!
我笑笑不吭声,姚秉晨给我打电话,但是给左然发短信。其中的差别,我自然清楚,但我还是感激她。
之后玩游戏,左然一直选择真心话。
她说:我,左然,将深爱的人也曾深爱我的人,当做鸡肋。我爱,却不够多。我,左然,认为自己很可耻。


那夜,左然喝多了。扑在我的怀里一遍遍重复,又又,你一定要幸福,你一定要幸福,你一定要幸福。
她的声音里时而杂着浓重的鼻音,时而又细如丝玄。我将她的脸掰过来,她单手遮住眼睛,指缝间全是水泽。
姚秉晨在一旁,拿着牛奶,酸酸的说:韩双,我嫉妒你。
我恨不得将他一掌拍飞。
之后的一个月,我渐渐了解了那段故事。
左然说,我们十三岁认识,我们都是孤儿,但我更幸福,我有个姐姐。他一直喜欢我,我知道,可是我只是想让他呆在我身边,说说话走走路,打发打发不学习的时光。
一直到高三,临近高考,他突然说,他恋爱了。我当时还笑着祝福他们,到了大学,独在异乡独自成长,夜深人静才渐渐发觉自己的心。一层层的嫉妒,一层层的酸涩。可是我不能说,他有美好的爱情,三天吵两天闹的,也是他的美好爱情。
只要他还甘之如饴,我就必须祝福。就像当初,我一天当着鸵鸟,他就陪在我身边一天,一个人受委屈。
何况,或许我也没那么爱他,我真怕我只是不甘心。贸贸然勇敢,结果发现所谓深情,不过不甘心。
她托着腮,眼睛像是两颗乌仁:有时候,我又会觉得我是在用不甘心来掩饰什么,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卑微。渐渐地我便忘了自己到底有没有用心,这可真是件令人痛苦的事情。
左然说的淡然,我的心如同海啸过境。原来所有的故事都是相似的,尖锐若左然,也看不清自己。
我安慰左然:何必别太用心,就当是顺便等着就好了。等得到最好,等不到也不会把自己套牢了。
左然说:又又,没有那么简单,发生过太多事情,我们早把彼此都套牢了。我的每一天,都似乎在他阴影之下。可事实上,他从未伤过我一毫,我的难过全都是咎由自取。这种感觉,真的很……就像,百抓挠心。
我们的谈话最终以我的词穷结束。我们的故事再相近,也只是相近,我终究无法感同身受,再多的安慰也是苍白。
她自有一套自我解脱的方法:这叫报应,现世报。感情的事儿,晚报不如早报。
我想也是,我对姚秉晨说:左然说你迟早会遭报应的。
姚秉晨说,我好像已经遭报应了。
对于一个二十一岁的姑娘来说,豆蔻年华形单影只并不是最悲哀的,最悲哀的是不得不听故事。
姚秉晨说:阿双,左然醉倒在你怀里那一刻,我似乎真的爱上她了,我该如何是好?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左然心中那重山有多么难易翻越,我再清楚不过。看似随随便便等着,却难易甩甩手走开。我们总无法消灭心中的小魔鬼,它一次次发出这样的声音,过一会儿、明天、下一次、不会有多久,他一定会对你说你是他深爱的人,一定会跪着求你爱他。
将我们打败的,是永远不归零也不增长的被爱的可能性。


四月下旬。我参加了百里毅行。到达目的地时,我欢呼雀跃的给左然打电话。她抱怨了好久,责怪我独自出行。
这一个电话打了两个小时,我将一路的趣事都唠叨了一遍。最后她说,又又,我可以去公寓门口的公交站接你么?你几点到?
我看了眼烈日,想想那个体态丰泽畏热无比的左然,疲惫的身心突然很愉悦。
进了宿舍,左然熟门熟路冲到洗手台,把所有裸露在外的肌肤打湿,好一会儿才心满意足的问:又又,你怎么不过来冲一冲?
我还没有说话,她看着我刚脱下鞋子的脚就愣了。我分明看到她的眼圈一下就红了,一言不发兑了一盆温水放到我脚下。细声细气的埋怨着,待我洗了一遍,又去换了一盆凉水。
我草草浸了一下便要作罢,她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黑白分明的眼里水泽荡漾。右手细针,左手纸巾,还没有感觉到疼痛,便看到淡黄色的液体迅速渗进白色的纹理。
百里毅行,脚底磨出几个泡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她殷勤而心疼的样子教我很不安,室友频频投来的目光更让我如坐针毡。
仔仔细细将脚清理好,她终于笑着抬起头。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可她眼睛里的笑意在触到我的脸时瞬间消散。她的神情带着震惊和无辜,仿佛梦游初醒。
我没有说谢谢,她却支支吾吾的说:不用谢,我很擅长这个。而后,落荒而逃。

四月的最后一天,左然给我发短信说:我去看看他,有些事情想确认一下。
我回复:勇敢的姑娘,我以你为傲。
五月六日夜,我接到她的电话,她说:韩双,坏的爱情要赶紧清理赶紧,凡事都是不破不立。你再给自己找借口,再不肯破釜沉舟的爱一场,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五月七日午后,陌生的救援人员对我说:她身上有你的号码,不管你是谁,请尽快赶来。
凌晨之前,我站在她的尸体之前,医生说:发现她时她已经神志不清,只是不停发出呦呦呦呦的声音,但走的不痛苦。
我的脚就像没有长过水泡一样,一切都像是幻觉。


二十个小时的火车后,我到达秦皇岛。走出出站口,我一眼就看到接我的人,左然的姐姐左欣。
她的肚子大的夸张,眼睛红肿,脸上有蝴蝶斑。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她与左然有着一样忧伤的眼神。
奇怪的是,她也一眼认出我,并且叫我,又又。
我从左然的事故照片中挑出几张递给她:医生说,她没有吃苦。
她看着那张手臂的特写,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却倔强着不肯流泪:麻烦你千里迢迢过来,实在是……
我指着照片上的号码说:这是我的电话,医生说她失去意识后不停叫着又又又又,那是我的名字。
左欣抬头看了我一眼,泪珠骨碌碌滚下,她迅速捂住眼睛说:你不该带左然回来的。
她的泪水从手掌后滑落,连滴成线。她悲伤起来,与左然那样相似,压抑的方式都分毫不差,似乎捂着眼睛,便无人知晓无人打扰。
我静静等了许久,她才放下手,对我惨然一笑:你长得可真像右右。右右是然然的好朋友,她们初一就认识了,然然也就和她在一起时笑得多一些。然然临终说的又又,或许不是你,而是她。
我迟疑了一下,问道:又又,是又一次的又么?
她面色苍白,语速缓慢:不是,是左右的右,叫冉右,看名字都知道俩人有缘。难道,然然没有告诉你?
我点头:左然提过这个人,但没有提过这个名字。
她叹了口气,说道:你一路过来,也辛苦了,先休息休息吧。
两天后,左欣带着我辗转到一个小村落。她说,然然肯定还是想回到这里的,右右在这儿等她。
她每次吐出那两个叠音的时候,我心头都会涌起一股酸涩。右右,又又,我脑中全是左然叫我的样子。恨不得把她从骨灰盒里吼出来,问问她,那重叠的音节到底唤的是谁。
右右,又又,这其间似乎有无数丝线,将我紧紧缠绕,要夺去我的呼吸。
这样的嫉妒,比之姚秉晨求我成全的时候更甚。

左欣不知从哪儿联系了一台小挖机,虽然递过去的红包明显不菲,那年轻的司机神色依旧很不友善。
左欣歉然的看着我:春节刚过,没人愿意来坟地,委屈你了。
我瞥了一眼左欣,她脸色苍白,我不忍戳穿这个拙劣至极的借口,只是说没关系。
原以为所谓坟地只是个坟堆,不想疯长的荒草中足足有二十多个墓碑。左欣前后左右祭奠了好一会儿,才拿起锄头在一个小坟堆前锄了起来。我凑过去看,有一个很小很粗糙的墓碑,写着“冉右之墓”。
她身孕八个月,这个动作很是吃力,却拒绝我的帮忙,喘着气解释:这是规矩,动坟要先由亲人动土。
锄了几十下,左欣招呼司机开始用机器挖坟。我一头雾水,但外人在场,又不好询问。
不会儿,就依稀看到了暗黑色的棺木。棺身露出一大半时,那司机叹了口气,拿着工具跳下去,几下就将棺盖打开,又蹒跚的爬出来。左欣从包里取出一盒烟递给他,他张了张口,又上上下下看了我好几眼,拿了烟走来了。
不等我开口询问,左欣便解释道:这是右右的衣冠冢。右右出事后,她的父母带她走了,然然便为她在祖坟边上挖了这个小冢。因为这件事儿,我这么些年都不敢回来。
我心头怅然,转话题问道:怎么所有人都看我怪怪的,因为我长得像那个人?
左欣点点头:不只是这样,大概也以为你是然然的,恋人,所以……
我还想再问,左欣已经伸手将我的背包取下。我知道她是要拿左然的骨灰,只好闭口。
她事先曾拜托我将左然的骨灰盒棺木,我没料到这个情况,但心里却也没有恐惧。轻巧巧跳下了进去,将骨灰盒放置在最中央,又将放进一些新的东西,都是左欣准备的。
弄好后,我抬头对左欣微微一笑,她犹疑了一下,缓缓道:韩双,你把右手边那个小盒子拿上来吧。
我将盒子递给她,她高声叫来那个年轻的司机。
坟墓很快又被埋好,司机帮着把墓碑竖好,终于说了句话:嫂子,你也别怪我哥对这事儿撒手不管,以后你还是少回来吧,被长辈看到不好。
左欣咬了咬唇,对他点点头,说:我知道了,然然的墓碑还要拜托你。
那人不耐烦的应了声,开着车走了。
我看着不言不语的左欣和眼前的新坟,有些不知所措。曾经活蹦乱跳的人,就这样没了声息,成了个小盒子,又成了一堆土。


在这个坟前,左欣为我讲述了一些旧事。
高考的第二天,冉右从七层楼下跳下,左然守着她的尸体三天三夜。若不是冉右的父母到来,那尸体就要腐烂在她怀里了。
很多人说冉右与左然在恋爱,左然抛弃了冉右,冉右便自杀了。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很是不堪。冉右的父亲打折了左然的一条腿,左然也没解释一句话。冉右的遗体被带走,左然也什么都没说。后来,左然突然回到小镇,一锄一锨挖出了这个三米多深的小坟。
这是祖坟啊,左然父母早亡,但左姓的长辈多得是。左然便以死相逼,硬是竖起了冉右的墓碑。
左欣说:我这个妹妹就是傻,就因为右右曾开玩笑说过要进左家的祖坟,她就一定要如她的愿。人都走了,心里记着还不够么,非得这样……
左欣说的模糊,我却听得清楚。无父无母的孤女还要将外姓的人葬进祖坟,左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举动背后,是不容于世的深情。
然而越是清楚便越是好奇,她从不提姓名的那个他,是冉右无疑。可是冉右死了,冉右没有爱上别人,左然的祝福等待,左然的挣扎痛苦,又从何而起。
左然讲述那些故事时,我看到的都是我们的相似。如今细细想想,太多漏洞,太多自相矛盾。
我意识到左然向我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却猜不透前因后果。

我带着左欣从坟冢里拿出的盒子南下。
左欣说:然然在当年将这个盒子亲手放进去的,下葬时她说如果哪天她死了,要与右右同坟,这个盒子就在两人的坟前烧了。可是,你千里迢迢送她回来,有些事情你还是应该知道的,我不想说,就让这个盒子告诉你吧。
盒子里有照片有信件有日记,是两个女孩相依为命的证据。
与左然说的不同,冉右不是孤儿,真正的孤儿左然自己。但冉右的父母外出拼搏,她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受尽白眼,与孤儿无异。两个同命相怜的孩子相遇后自然而然的结成一团,一过就是许多年。
左然的尖牙利齿,左然温柔的姐姐,左然的聪明大胆,冉右的日记里说是左然守护着她,给了她家。
高中,两个女孩进入不同的学校。冉右的信异常频繁,每周两封,随写随寄。左然的信封中却常夹着两三叠不同落款日期的纸,信封背后写着:我打赌我见到你比你见到信早一些。
冉右的每封信都写着对相见的期待,一个月仅有的两天假期,她们都用来与对方相聚。
左然说她只是想有个人说说话走走路,打发打发不学习的时光,她也许只是不了解自己。
我走马观花的看着冉右的日记,她对自己的感情渐渐自知,一点点写着失落。我想起左然对姚秉晨的态度,毫不做作的忽近忽远不冷不热,将这样一个人放在心上,不受伤才怪。
但是失落的冉右依旧隐忍着,将她逼到极点的是她的父母。将她抛下许多年的父母要带她出国定居,冉右极端的放抗方式使他们产生了怀疑,变本加厉地要执行这项决定。
在离别的威逼下,冉右找到了左然。她将自己日记送给了左然,这样的表白委婉而直接。
然而左然并没有收,她对冉右说:你即将开始新的生活,有什么旧东西送给我也没什么关系,可是日记可不是一般的旧东西,我不要。
冉右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密密麻麻,全是一句话:你说你不要,左左,你说你不要,你不要,你不要。
我鼻头酸涩,字里行间的绝望扑面而来。我不敢想象,左然看到这密密麻麻的一页纸,会怎样心痛。


凌晨三点多,困意渐渐袭来。梦里的我,站在一树槐荫下。一个身影急火火的窜过来,我想要张开怀抱,她却抢了我手里的袋子,背对着我一包包拆零食,吃的津津有味。我拍她的肩膀,她转过头,脸若银盆,眼如水杏……
我倏地惊醒,一看时间,才睡了半个小时。闭上眼睛,那树槐荫又浮上眼帘。好一会儿,才想起盒子里有张照片就是那树槐花。槐树下的冉右笑得矜持而甜蜜,拍照的人或许是左然。
这一醒倒醒得彻底,我继续看盒子里的东西。在最底下发现一页信,和别的信不同,它没有信封。
内容也写的奇怪,左然说高考我们都考得不错,可惜不在一个城市。但是不在一个城市也好,你都和别人恋爱了,我估计我看了会吃醋。日期落款更奇怪,是在三月份。
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确认这信是写在冉右死后。无数猜测从大脑中掠过,有什么呼之欲出,却找不到头绪。
我拿着那张槐树的照片端详,冉右与我果然有几分相似。这令我感觉悲哀。
照片的背后写着,09年夏,右右十七岁了,我们高二了。
我心中一动,按照这个年份推算,左然今年应该是大四,而不是大三,这期间有一年的空白。
我急不可耐的给左欣打电话追问这一年是怎么回事,她哑着嗓子问:你问这个干嘛?
我的声音近乎哭泣:你知道么,左然从没对我提过冉右的名字,却对我说了她们的事情。前半段都正确,可是她说冉右后来爱上了别人。因为这个,这几年,她一直过的不开心。冉右死了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左欣沉默了许久,说道:然然当时几乎要疯了,心理治疗根本没用,抗抑郁的药大把大把的吃,完全没用。我便这么劝她,她就慢慢好了。后来她执意将冉右葬进祖坟,我就以为她没有相信。这几年,她虽然和我冷淡了很多,但是好歹好好活着。
她的声音颤抖的厉害,我的心也揪成一团。我认识的左然,有着犀利刻薄的嘴和强大清醒的内心,怎么会疯狂怎么会迷失。
左欣说:我给你这个盒子,只是想让你知道然然心里的人不是你,她临走叫的人也不是你,希望你不要太伤心。我见到你到现在,你一滴泪也没流,我……
她的声音在这时戛然而止,我的手机自动关机了。

在宿舍楼下,我看到了姚秉晨。他看我的眼神如同梦游:阿双,左然真的?
我点了点头,他如同点着的炮仗一般暴跳如雷: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看了他几眼,只觉得疲倦,眼前一黑,世界就暂停了。
醒来时,姚秉晨正在为我换药。淡黄色的药水与透明的药水在输液带里融合,我想起左然为我一手拿针一手拿纸的认真模样。
姚秉晨看上去冷静了很多,只是一定要我闭上眼睛。我想,我们都需要一点时间当当鸵鸟,也就当真闭上了眼睛。
晚上,姚秉晨递给我一封拆开的信。
是左然的字迹。


又又,原谅我。
我们认识以来,我都叫你又又,除了刚才那通电话。我并非有意将你与任何人重叠,但一切都不在掌控之中。
我想和你解释一下我爱的那个人。她叫做冉右,是个腼腆的女孩儿。她不是孤儿,但是我们的确相依为命。她没有爱上别人,更没有美好的爱情。她一直爱我,也因我而去。
我一直过的很混沌,最近又莫名其妙的开始清醒。我不知道为何我的大脑里会有那样一个故事,它那样真实,却全部出自我的幻想。
但是我至少现在弄清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我爱的人,也深爱着我。
又又,这种幸福,真的很好。
又又,我想告诉你的是,你与我不同。我的冉右不在了,我在虚幻的意识里劝说自己放弃无可厚非。可是你呢,你必须坦诚的面对自己。
我已经不想再去探究什么,我曾被人爱过,也曾深爱他人。我唯一的亲人过的很好,她怀孕了,她的丈夫虽然嫌弃我,对她却很好。我有过挚友,有过深情,这一生,足矣。
冉右最后一次看我时,走了七个小时的路。她说,她也挣扎,七个小时,每一分钟都可以回头,可还是走到了我面前。她脚底的泡也是我挑的,可是我没有想要的回应。
说到底,是我辜负了她。
也许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这两年一直因为这份不敢宣之于口的感情挣扎,恰如冉右当年。果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但是,我很感谢这样的命运,这让我与冉右平等,我们的感情谁也不比谁少,多好。
唯一的遗憾是,冉右和我一样晕车,但她曾看过我28次,每次40分钟。我想坐大巴离开,这几年,我爱她的心不必她少。唯独这份苦,我不曾受过。我想尝一下28个40分钟的颠簸有多难熬。
我自私地将她的爱冠以友情之名,总要还清了,才好见她。
而当你收到这封信,我应当不在人世。请你送我回去,还请你安慰我的姐姐,并将我与冉右合葬。

替我转告姚秉晨,你们都很好,可是你们都不是冉右。我终究骗不了自己。
又又,恭喜我,终于足够爱了。

我一直没流出的泪此刻汹涌而下,我忍不住抬手捂住眼睛,姚秉晨将我的头按在他胸前,我嗅到了浓重的烟草味。
是谁在一字一顿认真的说,
我,左然,将深爱的人也曾深爱我的人,当做鸡肋。我爱,却不够多。我,左然,认为自己很可耻。
我已不再想追问,这个故事哪儿真哪儿假,我只是怀念我认识的那个左然,那个犀利刻薄的左然。


作者:胡安    QQ/429022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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