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无题“报……报……报大将军……”来报的士兵脸色惨白，剑眉凌翘，嘴上挂笑，“番少将回来了！”
最中央的营帐内吹进的几股冷风掀起了沉重的幕帘，案台上的烛苗，跳动了几下，欻得暗下去，幕布后的影子越过这一边的黑，走进了另一边的黑；此时，半夜三更，数不清天上的云也数不清自己手掌上开裂的纹路，一连连的木架支起的火钵仿佛一敲就可以碎掉似得，里面放着的几块黑乎乎的石头已冷寂了许久。
“快快快，快让番朴家进来！”他转身，吩咐着，“让人去营库里再去几根蜡烛点上，然后端几蛊热汤来。”
殳逾八十九年，十一月五日，夜。
桑蚕城，时而雨夹雪落，时而冰雹齐下，生机淡然。
呼号声起。
“怎样？”
番朴家默然，摇了摇头。
片刻他道，“姓杨的不肯出兵……”
“他可还说了什么些没有？”
“他大摆宴席，让我归降于他们，对我说他们兵马兵粮都极匮乏了。”他顿了顿，“我没干，走了。”
廉回在一旁吐秽，“妈的，老狐狸！”
“罢了，还是来看看现在的问题……”他的喉咙有些哽着，他咳了几声，不做声，拿起碗中的水饮了几口，锈迹斑驳的碗口沿留下了几抹血迹，“怎么个不把灯点上？”
“蜡烛被老鼠给啃了，不过也好。”田裕桌下端上来一盘烧焦的鼠肉，“只剩一点了，其他的我分给吉将军他媳妇了，孩子还缺奶；将就吃吃吧……”
番朴家蹙眉，缓缓抬头，瞥了瞥他俩，仍然不做声。
“我自知你在老狐狸那儿是粒米未沾，别推推嚷嚷的，传出去看笑话！”廉回一把推到他嘴边。
“怎么样了？”他一口嚼下，有些苦涩。
“不怎么样。”田裕无力的摆摆头，“剩下的那几十斤肉分给那些孤儿寡女的人家了，现在总共还剩不到一百石谷粮。”
廉回道，“加上各家各户捐得，也就一百余石。这城里十万多人都还挨着饿啊！大冬天，山上能吃的东西老百姓也都挖光的挖光，吃净的吃净。”
“再撑几天，那群逆贼该阉！”番朴家吐了口痰，到地上过了不久便碎成了冰渣。
廉回看看帐外，乌云密布，“实在撑不过，我带着其他人杀出去，能跑几个跑几个！”
“不！不能投降！我宁愿让头颅踩在他们的脸上感受我的滚烫的血，也决不让他们踩着我的头颅登上城墙之巅！”
田裕悲叹，“这是何苦！——”
“那又为何？你又想怎样！——”
田裕怒吼，“那你想让这城里的万户人家奈何！——”
“你们两个混蛋别争了行不行！留点力气行不行？你们吼了有个屁用！”廉回一把把地图丢在桌案上，“敌方整整十六万！我们呢？一万人都不到，你们要再出什么问题，那一万人去挑粪倒你坟墓上哀悼你？”
“你……什么意……”番朴家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走的期间有一日天太冷，护城河都冻成冰了，我们几千号弟兄夜缒下城凿冰暖冰，一直撑到旦日日头升天……”
“这……”
“嘿嘿！死番番！看我带什么来啦？”小豆条忽然钻进帐篷，红扑扑的脸蛋上铺抹了一层霜。
“你这死丫头！喊少将！”老爷子在后面赶来。
“不喊！”
“抱歉了，不知道营里的规矩，在你们谈事儿的时候闯进来了，这小调皮蛋儿……”
“没事儿，要是拦着她，外面的人也不会放她进来的，我们没谈什么机密，尽管进来好了。”
“看见没！大将军都没怪你！快点喊大将军好！”
“不喊！”
瞪她。
“不喊就不喊！”小豆条从背后掏出来一只鸡腿，“我前个月就一直藏着，等你回来啦给你吃的，辛苦啦！”
番朴家扯着嘴笑笑，唇边的皮肤冻得皲裂，“不辛苦，小豆条自己怎么不吃？”
“说了给你的！”
“这肉真香呢！”他摸摸她的小脑袋；她接着问道，“怎么样了？那几个都督还是都尉还是都什么的……他们有没有送东西过来啊！”
老爷子咳了几声，拉住小豆条，“我们就送了个鸡腿，家里实在没别的了，先告辞。”
番朴家蹲下身，扯了扯小豆条凌乱的两条小辫子，笑着，“送来了，所以这只鸡腿自己留着吃吧，哥哥在那边吃了不少呢！”
“真的？”她瞪大眼睛。
“真的！”他眼神坚定。
“太好咯！”
孩童唱着温暖的歌谣，蹦蹦跳跳地跑了。
“还能坚持吗？”
“能……”
“还能坚持吗？”
“能。”
“还能坚持吗？”
“能！——”
那一日，昏天黑地，天空在怒号，雷电在咆哮，乌云在吞吐，仿佛要击碎这土地；桑蚕城与叛军进行了殊死搏斗，他们围住了城的处处，密得连只鸟都飞不进去，淡水断绝，兵粮断尽，民不堪言，但是，从那密不透光的深处，却投来了一股股煞气。
“杀敌！杀敌！”视死如归。
“杀敌！杀敌！”一鼓作气。
番朴家已经失去了理智，但是，手里的长矛仍是他的神经，引领他，奋进，向前，绷得紧紧的，“冲啊！不做叛徒！都不要退缩，谁敢说一个怕字！那他就是懦夫！”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砍掉几个了。
“快投降吧！”
“你们不是匹夫！”
“勇士们！勇士们！不要在做无谓的抵抗了……”对手在低吟。
忽然一个声音传来。
“我们投降！——”仿佛源自于远古的落寞。
军人们回转方向，看向了城墙之巅，手里仍紧握着武器，那上面有数不清的罪恶；田裕矗立于上，他看着地上刀剑火光，狼烟四起，凛然绝杀，这可怕的寂静在城里蔓延的太久太久，像是酒精一样一丝丝侵蚀着士官的神经，他们已经失去理智，冰冷将他们的灵魂冻僵，狂风又即将将他们击碎，无数的攒动的人头，像是一颗颗钉子扎在他的心头。
“我们投降！——”
番朴家红了眼，把矛倒扣在地上，石头敲了个粉碎，“你他妈说什么！”
“我说——我！们！投！降！”他看着他。
“感谢你们对我们如此仁慈，我知道，你们想要的不过就是我这颗脑袋。”田裕笑了，“我知道你们对陛下不信任，才做出如此举动。我知道你们也想要太平，你们也想要一个太平盛世！”
他双手握住剑柄，迅雷般的把它抽出，架到自己脖颈上，“番朴家，九州大地乱得太久了，而我所要的，不是！不是！——不是啊！——”
“——我只想我们的百姓和平安康！”剑柄以微小的间距颤动着，“可你看看，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胜利不是敌人的头颅！”
一道光划过。
番朴家的茅断了。
他笑着，拿起另一边的剑，狂挥乱砍，不知道又砍掉了几个人，但是身边早已没有别的声响，他孤单落寞的怒吼声传遍天际，身边隔的每一步，仿佛隔了一个世纪。
在那巅峰的人倒下的时候，他的矛也就断了。
那个头慢慢的，先是坠落到地上，然后滚着，然后停了。
他暴动的身影狂舞着，先是走，然后是跪，然后抚上了这颗温度仍存的头颅。
“……是城里的微笑么……”
另一颗头颅坠落，无数的头颅站了起来。
殳逾八十九年，十二月六日，夜。
“少将，吃一点把，这都过了十几日了，身体可要保不住了！”侍卫的手很暖和，他还想再端一会儿，这个盘中装着鲜嫩的肉，即使无福享受，暖暖手也就罢了。
“这肉哪儿来的？”番朴家蹙眉。
“吃就行了，问这么多作甚？”廉回丢了块布，让他擦手。
“这肉哪儿来的？”番朴家心里莫名的慌，他狠狠地握着布，皮肤间渗出一层层汗液。
“这肉到底哪儿来的？说！”
“快说！你们到底哪儿弄来的！”
廉回低声道，“……那孩子的，城里实在没粮食了，老百姓组织起来割了些肉……”
“已经葬下了，在阪古坡上，有时间去看看……”
作者：阿叶 QQ：604173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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