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学往事

仙仙

        　　天气逐渐转凉了，一片片枯黄的叶子像一只只美丽的黄蝴蝶，飞落到草地、小河、庄稼上。这些黄蝴蝶好像是人们的报信员，正在兴高采烈地告诉大家：“秋天来了，秋天来了，小朋友们又该报名上学了！”小草们脱下了心爱的绿衣裳，换上了金灿灿的秋装。秋姑娘在落叶的簇拥下来到一片片黄澄澄的稻田边，各种小花耷拉着脑袋，害羞地注视着秋姑娘的到来。秋天的气息一天比一天更加浓烈。父亲和母亲整日在田间地头忙碌着，因为谷子要开始收割，玉米还没搬进粮仓，红薯也还在地里，红豆也在地里哔哔啵啵地炸开着……这些活路足够父母忙碌一个秋季的了，他们没功夫管我们这些孩子。
　　我呢，我是跟同村的几个小伙伴自己跑到学校报名读书的。学校不远，就在我们村子里。整个学校大概几百人，从一年级到五年级各有三个班，上课的时候静悄悄的，一下课，整个操场便沸腾了。教室在村口的一个大坪子上，很当风，特别是在冬天，教室没有玻璃窗，风一刮过，同学们的脸上都冷起了鸡皮疙瘩。大家都习惯带上一个火箱，从家里背上一裤兜黄豆。一到下课时间，大家都用百雀羚护手霜铁的皮盒子，装上黄豆，均匀地在火炭上烘烤，到快要上课的时候，里面的阵阵清香也飘了出来。上课时，趁老师扭过头去黑板上写字的时候，悄悄放一颗进嘴里，那味道真是香极了。
　　记得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都只有两个任课老师，一个女老师，叫杨和圆，五十多岁，教语文、美术、唱歌。另一个是位男老师，叫什么名字记不起了，姓仆，也是五十多岁，他教数学和体育。小时候我长得比较矮小，一直是坐在第一排课桌。数学课上，仆老师教我们背诵乘法口诀表，教了大半节课，都是关于二的乘法口诀，我自认为学会了，便没心事再听课，拿起笔在课桌里胡乱画画。他在黑板上翻来覆去地念道：“二二得四，二三得六……”我问：“为什么二二得四呢？”同学们都哄地笑了。仆老师拿起根教鞭（说是教鞭，其实就是一根竹刷条子罢了）狠狠地戳着我的脑门说：“你这个白黄瓜，真是牛脑壳，二二得四是乘法口诀，古老古代就是这样来的，你只要死记硬背就行了，就像二三得六一样，没有为什么的！”同学们又哄地笑了，下课后，同学们都喊我叫白黄瓜、牛脑壳，一气之下，那天我逃课了。
　　我背着母亲用花布帮我缝的书包，从学校背后一条小路绕到村子后面去。那正是早上第三节课时间，大约十点过一点。大人们都在地里忙着秋收，村子里静悄悄的，偶然有那么一两声鸡啼，还有那么一两只小狗在相互嬉戏打闹外，再也没看到什么了。我走过一条花岗岩路，突然一条菜花蛇从我脚边梭过，钻进刺蓬里面以后，就没有什么动静了，这下倒是把我吓了一大跳。虽然心里很害怕，但是我又不敢回家，要是母亲知道我是逃学回来的，不把门背后那根竹刷条打断才怪，我得等到下课铃声响了才能回家去。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虽然是秋天，太阳却还是火辣辣地烫着额头。此时没人懂我心里的忧伤和委屈，没人知道我被同学嘲笑是白黄瓜，是牛脑壳的滋味。
　　我把脚步放得很慢很慢，我也不知道该走向哪里，小伙伴们都还在学校上课。我突然想起一个好的去处，对！去四伯家的橘子园，那里的橘子一定熟了，要是四伯在橘子园就好了，他一定会摘又香又大的橘子给我吃。于是我加快了步伐，穿过几道田坎，越过几条小溪，终于爬到了四叔的橘子园，橘子园门是紧锁的。我很失望，因为四伯并不在橘子园里，别说吃到橘子，就是看看也不可能了，因为栅栏围得老高老高了。我沮丧地坐在园门边，此刻，我好像听到了野燕子的叫声，静静地聆听，又听不见了，又好像是画眉鸟的声音。我想，要是哥哥在这里就好了，他裤兜里常年都放有一个皮箭叉，只要听见有小鸟的叫声，只见他轻轻捡起一颗小石子放在皮叉上，对准小鸟射击，没有一只小鸟躲得过哥哥射出去的石子弹。可惜，哥哥此刻也还在学校上课，不在我身边。
　　想着想着，我竟然睡着了，是一个声音把我唤醒的。
　　“细妹，你在这里做哪样？今天不上课？”“啊！”是我盼望的四伯出现在我的面前。四伯比父亲大几岁，那时候他刚四十出头一点，魁梧的身材，扛着钎杠，看样子是到橘子园来割牛草的。我突然意识到，要是四伯知道我是逃学而来的，别说吃不到又大又香的橘子了，不被牛刷条抽几下就不错了，我下意识地把书包藏在背后。可是奇怪得很，四伯迟疑了半天，并没有责备我的意思，而是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打开橘子园门，叫我跟他一起进去。在结满沉甸甸的橘子树下，四伯轻轻地问我：“细妹，是不是想吃橘子了，想吃哪个，你自己摘，吃饱了，咱们就回家去吃饭，下午就去上课好不好？”
　　我的眼里满是委屈的泪水，我坐在橘子树下，并没有去摘树上的橘子。四伯麻利地摘下一大堆黄橙橙的橘子放在我书包里，然后又剥开一个放到我嘴边问：“细妹，橘子香不香，甜不甜？”我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这时遥远的校园传来一阵“铛！铛！铛！铛！”的声音，那是教导主任用铁锤敲打一轮钢盘发出的下课铃声。四叔听见了，突然严肃起来，问：“你是不是真的是逃学来的？”
　　我点了点头。
　　“哪个骂你了？是不是你妈你爹骂你了？”
　　我还是摇摇头。
　　“你平白无故不去上课？”
　　“仆老师骂我是白黄瓜、牛脑壳。”我终于说出了我心里的委屈，眼泪也不听使唤地掉了出来。
　　“咦，仆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骂你是牛脑壳？是白黄瓜？”
　　“嗯！”我仿佛找到了救星一般。
　　四伯不高兴了，拉起我就走。“走，我去找你们仆老师讲理去，竟然骂我姑娘是牛脑壳，真是岂有此理！”一路跟着四伯来到了学校。同学们早已走光了，只有仆老师和杨老师还在教室收作业本。四伯直接走到仆老师的面前，不问青红皂白就吼了一通：“喂，哪有你们这样当老师的，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骂我姑娘是牛脑壳，是白黄瓜，你们是什么脑壳，我看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还不如我姑娘的牛脑壳聪明。”仆老师好像也知道骂得有点过了，一直没有做声，倒是在一旁的杨老师过来帮忙解了围。
　　这次逃学的经历让我懂得了时时处处都要给别人留下一点自尊心，特别是孩子的幼小心灵；这次逃学的经历让我品尝到了离开群体的孤独和惶恐滋味；这次逃学经历让我体会到了亲人关爱给予的巨大力量；这次逃学经历也让我在以后的日子里懂得，作为一个学生首先要尊敬老师，虚心学习才对。后来我也做到了，不信的话，到我老家的堂屋里看看，贴满板壁的各种奖状就是最好的证明。
　　多少个日日夜夜，童年的点点滴滴都深深地铭刻在我记忆深处，这次逃学经历，也是我这一生中唯一的一次逃学经历，我将终生不忘，将它永远长存于我的记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