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雁南飞头雁引

仙仙

        　　今天想给大家说的这个人，让我觉得挺为难。这倒不是我对他有什么成见，而是聊他的话题，实在离不开公事。而公事一多，自然要淡去不少的生活气息，多出几分正经来，真怕叫大家怀疑了我的动机。
　　但不说，心里真是憋得慌，有种不吐不快的躁动。
　　赴疆前夕，有关部门都组织了欢送。临行跟母亲作别，一生都没认全自己名字的这位乡下老太问我：“儿子，啥是援疆？”我想了想，将“雁点青天字一行”咽了回去，改口说：“感觉像要当兵去了。”“那好呀，光荣。”老太太感叹道。
　　出发那天，我是在我们校长的祝福声里，手捧嘉兴组织部献的一束鲜花上的送行专车；抵达阿克苏再到沙雅，又都是抱着鲜花，在锣鼓声中，从迎宾队列里一路走来的，不禁暗自嘀咕，这援疆还真是兵味十足啊。这样一想，心里不觉腾起一股莫名的英雄气概来。
　　这原本只是自己私下里的揣测，不想一语成谶。报到的头一次会上，指挥长宣布援疆纪律说，我们是准军事化管理。九点半：早餐；四十五分：去单位上班；一点半：下班；二点：中餐；三点半：上班；六点半：下班。工作之余，严禁外出，不得越指挥部所在小区大门一步。凡事须严格执行请销假制度。一席话，将私下里想趁假日里多走走看看边疆风貌的梦想击得粉碎。
　　梦想成真是每个人追求的，揣测成真就多少有几分失落了。指挥部里生活的机械、单调，一如班里的课程表。我们成了织布机上的梭子，只在学校和指挥部两头来回穿梭。
　　然而，在我们队长那里，这个严格的规定，一周里却有那么一两次的破例。他总在我们收拾东西准备上班车返回时，电话或过来关照我们，不必等他，他要晚点才能回去。这让我们多少有些眼谗。队长大名育昌，来自嘉兴五中。虽说也是一介书生，阅历却远比我们丰富，年级组、校办，乃至农经委，都见识过。这次来二中，挂职分管教学的副校长。
　　不过，我们很快便对这种例外失去了兴趣，或者说反倒有些厌烦，因为他无一例外地会错过了吃饭的时间。当他风尘仆仆地回来，大多时候，我们早已进入了午寐的梦乡，或者陷于私事正酣。
　　有一次，县里召开电视电话会议，通知他二点去。因为时差，二点正是我们开饭的时间，他没法和我们一起回指挥部吃完饭再去了，只好半路下车赶过去。不曾想，会一开开到了四点多，把一条壮汉折磨得那真叫个狼狈，完了一到指挥部，就挨个找我们要吃的，让大家看了既心痛又无奈。
　　我们二中是所汉语学校，但就读的民族学生也不少。所以平日的工作里，头等大事除了教学，还有一桩便是民族团结教育。经过了解，队长得知学校的民族学生中，生活和学习上需要帮助的还大有人在。于是他将我们召集起来，商讨办法。作为智力援疆的生力军，我们都愿在这件全新的工作上有所尝试，大家便很快达成了一致，响应他的倡议，成立助学解困志愿队，并凑出一笔钱作为活动基金。然后从各年级中挑选出八名亟需帮助的民族学生，作为结对对象，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这让我们在全校上下和学生家长那里，赢得了诸多赞誉。
　　2013伊始，新年的倩影才从眼前飘过，似乎伸出手去，还能触摸到她身后的衣袂，闻见她那迷人的馨香，我们援疆支教队的高三迎考教学调研活动就已经进行得如火如荼了：推门听课，学生问卷调查；备课本、作业本检查；学科备课组长座谈会……这种了解教师日常教学状况，摸底学生的真实需要，为备战高考出谋划策提供依据的活动，一个接一个。这让我们感受到了所有注视我们的目光里，似乎都饱含着浓浓的期待。化学备课组长肖老师在座谈会上发言时，感慨地说：“沈校长、左老师和我的谈话，对我的启发真是大呀。学生基础这么薄弱，要讲的内容这么多，计划的时间又这么紧，我自己一直在担心，第二轮复习是否能按时完成。听了他们的指导，现在我完全有信心按时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了。”
　　作为智力援疆的一线工作者，我们开课、作讲座也是常事。可每次，都是队长他早早地发通知，安排场地，调试音响设备，拍照摄录做宣传，跑前跑后，忙得不亦乐乎。
　　在他忙碌的身影里，不知怎么的，早先模糊的英雄气概，如今正一点点地变得清晰起来。而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则更让我相信，自己的这种感觉是千真万确的了。
　　都说入乡要随俗，但这世上入了乡却难随俗的人也是有的。譬如我吧，在饮食上就是这样。小白菜，花菜肉片，包菜，四季豆之类，江南的吃法向来清淡。而这里的大厨，则无一例外地掺入了厚厚的蒜泥，弄得满屋子的蒜味。这让固执的我很难随俗。每逢这样的时候，他总要担心地问我：“你吃什么好呀？”而我，真不愿让他再为这样的小事操心，也不想让大厨为难，就总用一句“没事”来宽慰他。
　　室友庆军人高马大，是个标准的帅小伙，可要是犯起胃病来，就蔫得像根棉条，我们要二个人才勉强搀得住，这是最让人头大的事。有一次，他又犯了，趴在床沿上，呕吐不止。怕他滚落下去，我在一旁紧紧攥住他的手臂。那股难闻的味道，还是熏得我胃里也翻江倒海起来。可队长他却眉都没皱一下，赶紧端来塑料盆，又是递水又是递纸的，忙得团团转。
　　他也还时常和我们一起，摆摆龙门阵。天南地北的神侃里，他为左老师读初中的儿子意外摔伤而着急，也为王老师一家三口悠闲的生活感到高兴；为章老师因车祸住院的老母亲担心，也为我儿子考入了重点高中而欣慰……我们面前，他总是那么地一脸阳光，花一样地灿烂。只有那一次，聊到家人，聊到他患病的老父亲的时候，才终于没忍住满眼的黯然，我才突然明白，我们的队长其实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样坚强。
　　所以，每每读到白居易的“雁点青天字一行”时，我总想说：群雁南飞头雁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