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并不如烟

仙仙

        　　不知不觉中，我已是不惑之年，为人父了，在我的经历中，发生过很多的事情，其中绝大部分犹如过眼云烟，再也想不起来了，唯独有一件小事，却至今记忆犹新，终身难忘……
　　我的祖父早逝，当时父亲还没有结婚，身为兄长暴戾成性的大伯非但没有起到照顾弟弟的责任，反而时常为家庭琐事而与父亲吵架，这造成了父亲与大伯长期不睦。父母结婚以后，兄弟之间紧张的关系并没有缓解，相反却变得更加尖锐。
　　因为我的外祖父有历史问题，又曾经参与村内的政治斗争，在划分社会成分的时候，被对手借故划为地主成分，整日里被批斗，处处遭受白眼，尝尽了世态炎凉；长期在这种环境下生活，养成了母亲坚强、好胜、刚烈、不甘受人欺的性格；
　　在我三岁那一年的秋天，母亲因身体不适而没有上工，在家休息了一天；到了第二天，时任生产队长的大伯闻讯后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母亲大吵了一架，他恶毒的责骂我的母亲：“你为什么没有出来干活？”
　　母亲理直气壮的回答他：“我身体不舒服，已经和队里的会计说了。”大伯大声问：“什么病啊？”母亲轻蔑地说：“妇科病多着呢，难道都要和你说说吗？”大伯咆哮着大吼：“你纯粹是思想病，你家是地主，不要忘记你是什么出身！”在极为重视社会成分的那个年代，这句话深深地刺伤了性情极为刚烈的母亲的自尊心，就好像当众被人打了耳光一般，使她耿耿于怀，激愤攻心，加上身体极度营养不良且正怀有身孕，终于病倒了。
　　母亲发病时正在做饭，突然双眼模糊，什么看不见了，她镇定的对尚不懂世事的大哥说：“快去把你爸爸叫回来，我的眼睛看不见了。”父亲回来以后见病的很重，马上找来我的一位堂兄，借了一辆地排车，准备把母亲送到医院去。
　　没有人会想到母亲还能够活着回来，父亲甚至做好了把我和大哥送人的思想准备；当时街上挤满了人，和母亲要好的几位大娘、婶婶都赶到街上，准备见母亲最后一面；大家见到年幼的我依偎在母亲身边，无不唏嘘不已，暗暗落泪；母亲已无说话之力，脉搏微弱，只是用双手抚摸着我，眼中流露出深深地眷恋和对孩子依依不舍的柔情。
　　父亲把我和大哥寄托在本家一位大爷家，记得那一年的中秋节，生产队里分的猪肉，我大娘逗我说：“建平，咱们把你家的肉吃了吧？”我说：“不，得等俺娘回来再吃。”母亲痊愈归来后，大娘笑嘻嘻的把这些事告诉了母亲，母亲也笑嘻嘻的，眼里却含着大颗的泪水。
　　到医院后，确诊为贫血，随后办理了住院手续。面对足以令我家破产的巨额费用，年轻的父亲一筹莫展，外祖父家闻讯后，四下筹集医疗费，连夜送到了医院。或许是苍天有眼，不忍我们母子阴阳相隔，经过精心的治疗，母亲终于脱离了危险，慢慢的恢复了健康；
　　或许是年龄小的缘故吧，二十几天没有见到母亲，我对母亲的印象也有些模糊了；在母亲出院的那一天，我兴冲冲的跟着父亲坐着电车来到了医院。我在走廊里飞快的跑着，突然不小心摔倒了，我哇哇的大哭起来，母亲轻轻的告诉我：“不要哭了，人家这里不让哭的，医生要查房了，跟你爸爸出去玩会吧。”我立即止住了哭声，搂着父亲的脖子怯怯的说：“爸爸，咱走。”看到儿子和自己有了隔阂，母亲的泪水忍不住哗哗的流了下来。
　　办完了出院手续，父母带着我到动物园里尽情的玩了一会，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猴子、狼、孔雀，还有许多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动物，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在一家商店里，我看见了一个小碗，白底子绿花的搪瓷小碗，对于在家使惯了硕大的所谓的和平碗的我，忽然见到世界上还有这么精致的小碗，当然是无比的喜欢，我对父亲说：“爸爸，我要这个小碗。”父亲默默地看着我，待了一会儿，对我说：“建平，现在还不能给你买，咱家没有钱啊，等以后吧！”我当然不肯罢休，大哭不止，父亲无奈的看看母亲，只得狠狠心，把我抱在怀里离开了那家商店，我依然不停地哭着：“我要小碗，我要那个小碗，呜呜呜……。”小孩子永远不会也不可能理解成人的世界，当时我只是喜欢那个小碗，却不会想到那是要用钱才能够得到的！也不会理解母亲的生病对我家意味着什么；直到现在，回忆起那时的情景，印象依然清晰，令人刻骨铭心。
　　没有想到，这件事会成为父母心中终生的憾事，三十年以后，历尽沧桑、年过花甲的父母每当谈起往事的时候，总是眼含酸楚的泪水，心存愧疚的对我说：“当时是真的没有钱啊，你想啊，你娘刚刚出院，钱早就花净了，要不咋会不给你买呢？”
　　现在大伯早已作古，父母也已经淡忘了和大伯的恩恩怨怨，忘不了的是对儿子无法弥补的亏欠、内疚和永远放不下的牵挂。
　　我默默地看着年迈的父母，看着他们略显臃肿的背影，刻满皱纹的脸庞；看着他们蹒跚的走来走去，嘴里絮絮叨叨的，再看看幼小的儿子在父母的身边钻来钻去，耍着小性子，心中百感交集，无限感慨。
　　往事并不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