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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穷乡僻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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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0 13:57: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那穷乡僻壤
                                   ——谨以此文怀念一段时光一个地方
两个平原过渡的一个山区。
故乡。
    受够了那穷乡僻壤。很久没有感受到那个地方的愚昧、落后、闷热与贫穷了。也不想去感受,想到漫长的行走后脚底的水泡,就不寒而栗。在这个如此文明先进的现代社会,汽车这种让我头昏脑胀的交通工具对那里的人们来说还是奢望,窄窄的土路,勉强可以通过牛车。
受够了那穷乡僻壤。尽管生活在那里的年岁,数起来不足一个巴掌。直到离开,我的智商和记忆都还没有发育完全,但是有些场景,历历在目。四岁的时候由于受不了没有玩伴的寂寞,跟妈妈吵着要上学,几次歇斯底里终于如愿。这个决定让此后的这十多年我不断提醒自己,寂寞其实不完全是坏事,当然,这是后话。入学考试的荒唐就像昨天发生的一般清晰。凡不满8岁的孩子,要想去方圆几十里大山唯一的一所不完全小学念书,校长兼语文老师兼数学老师——他之所以只兼两课是因为学校只开两科——便会亲自监考这“入学试”,伸出左臂绕过头顶,如果能摸到右耳,抚着戒尺拖着嗓门就一声“收了”,声音拉得老长,像极了秋天的风拂过麦浪;如果不能,“明年吧”,怎么听都没有前面那一句柔和悠远。我是例外,因为爸是村子里有且仅有的一个公家人,一个走几十里山路翻过三个坡两座山去镇上上班的公家人。那天知道了学校是上午11点上课,下午3点放学;午饭自己从家里带冷了也可以吃的东西;冬天每人都要交干柴好生火取暖。
第二天去学校的路上太兴奋差点滑下山崖,二叔一把抓住了。带着余悸颠儿颠儿地跑到上课的屋子前时,大铁锁还好好地耷拉在门闩上,与锈迹斑斑的窗棂上挂着拿来敲响作上下课铃的破搪瓷缸交相辉映着,相得益彰。同一个教室上课的三年级的班长,也是整个学校唯一的班长朝着对面山上老师的家一遍遍喊着,许久,师娘回答道:“河里涨水淹了桥,过不来了,放假!”山谷里长长的回音不一会儿又被河水的哗哗声掩盖。之后的一年常有类似情况,答案不一,“老师今天割麦子”“老师上街卖猪去了”,但总归俩字儿,放假。学生生涯的第一学期,很快就在各种放假、阴天找漏接屋檐水、晴天补漏晒谷中迎来期末考试。那天,爸请假回来送我,天擦亮就出发,背着在路上跟妈换了几回,给我吃了个带的快冷了的烤红薯,八点多钟到了整个管理区仅有的完全小学。那天开始确信小学还有四年级甚至更高的年级是事实不是传说。九点开考。考场闹哄哄的。双百。奖励是一直想要的旺旺大礼包,里面有吃的还有玩具。其他的,再无半点深刻印象。
受够了那穷乡僻壤。所以在二年级的时候得知要转学去后来生活至今的镇上这个消息时的雀跃难以名状。去玩过一次,是比爸工作的地方还要大的镇子。街上到处是摆满零食的橱窗,方便面买起来也是真的很方便,琳琅的玩具哪怕买不起看着都欢喜,最稀奇的,是夏天都不会从房前的竹林屋后的猪圈里飞来蚊子。从此,对于那个落后贫穷得好像永远也不会改善的地方的鄙视与不屑,一天胜过一天。一年绝对只回去两趟,寒暑假。那些日子,记得稍稍清楚一些。每天早上,抖抖用装满谷壳儿的粗布口袋做得枕头,溜下床,睡眼惺忪。看着院子里曾祖母颤颤巍巍地挪着从未站稳过的裹过的小脚在唤她的鸡,火塘里烧着三餐必备的洋芋;曾祖父由他那老人特有的呻吟陪伴着牵他的牛出去喂水,回来的时候牛背上驮着给羊割的草。吃完洋芋,喝碗面汤,就上坡了,或者叫下地。总是白头发的小脚老太婆先回来,用她那慢的能让人产生时间静止错觉的速度将食物洗好放进锅里,吊在火上,然后喂鸡、喂猪、喂猫、喂狗。再吩咐我去院子左边的老石碓旁扯着稚嫩的嗓门儿喊老头儿放下家伙什儿回来吃饭,喊一声就进屋,不会听到回答的,他会捋着泛白的胡须踱回来,抄着白底蓝花的粗瓷碗,边吃饭,边给挑食的我讲自己抗美援朝时的种种艰苦和光辉,与后来历史里学到的,不一样。老太婆插不上话,一个劲儿给我刮铜罐底煨出的饭锅巴。
受够了那穷乡僻壤。讨厌极了有的老人讲着纯熟的土家话对我故意显摆的城里老师教得普通话指指点点;讨厌极了小脚老太婆用跟百年老树的皮一样粗糙黝黑的手给我剥桔子盖被子;讨厌极了老头儿亲自编的围着院子的竹篱笆;讨厌极了院子右边的树上柿子熟透掉下来落得脏兮兮的一地;讨厌极了大黄狗跑来跑去时链子与晾衣服的铁丝摩擦出的声音;讨厌极了竹林里的鸟叽叽喳喳地叫;讨厌极了炖猪蹄的时候锅里没有海带只有旁边菜园子里摘来的芫荽;讨厌极了烤火的时候烟半天散不出去熏得睁不开眼;讨厌极了几整块大石板砌成的水缸里沉下去够不着捞的黑黢黢的葫芦瓢;讨厌极了跟猪圈连在一起的厕所每去一次猪都会拱出鼻子打招呼;讨厌极了老头儿不让我去屋后的堰水池里舀蝌蚪;讨厌极了老太婆大清早吩咐我去臭哄哄的鸡笼里摸鸡蛋…………
某一年正月初二,我初三,讨人厌的长白胡子老头儿去了。我还不是很懂得生离与死别的意味,躲在两里路外的爷爷奶奶家,享受着没人抢台的黑白电视机。闹夜的时候我没有出现在那个讨厌的院子里,当时在堂屋设的灵堂无论以后努力回忆多少遍都只是想象。下葬后我从奶奶家回去,必经之路旁那个我舀过蝌蚪的堰池,填成了一方坟墓,一直摆在柿子树下给狗窝挡风的那块老头儿在世时自己刻的墓碑立在那里,双碑,不知刻着“极乐仙境”还是“流芳千古”,或许都不是。老太婆看着一侧空着的地方,说那里是她的。然后领着我回去,还是喂鸡、喂猪、喂猫、喂狗。有人跟我说门前的竹林有一些开过花,我想我错过了。柿子树也再没结过果,可能也只是我年年错过。而那些据说老头儿年轻时亲手种下的果树,也已经被他在最后的几年时光里亲手砍伐,后来才慢慢明白,该是老了没有力气再上山砍柴回来,便在我也许永远都不能明白的心境下,砍掉了曾经想要留给后人的纪念,一棵又一棵。
又有一年的闰五月,我高三,驼背小脚又唠叨的老太婆也去了。去之前,她说不想死,可是已经没办法咽下东西,平均三天喝半碗面糊糊。她说她想要搭摩托车去看我,可是人家怕山路崎岖摔了她,不带。她说,老头儿一个人在那边一定吃不饱饭。她还说,家人都回来看过她,知足了。她说,死就死吧,惟愿死个好日子,后人会发财。伏天的夜里,我远远地望着那个灵堂,给来自四面八方的亲戚朋友端茶倒水,没有流泪。第三天天没亮,我拿着花圈送她上山,第一次觉得那段路那么近那么近。那一大块墓碑后,终于不再孤单。合葬。
从此基本就不回那个地方了。听爸说请人拾掇过瓦片,不会漏雨。那座墓碑像是巍峨的脊梁,默默守望着我们脚印稀少的归途与有些冷清的家的方向。
那穷乡僻壤。
江汉平原与长江中下游平原过渡的鄂西山区。
××县。××管理区。××村。×组。
那穷乡僻壤。
我受够了那个地方,仅仅怀念,小时候帮曾祖父与曾祖母从黑漆漆的门轴子后面拿出来的,比当时的我还要长的烟斗。可是已经随着那方坟墓深深伫进了土壤,不再点燃一寸旱烟。那个我讨厌的院子被竹林旺盛的生命力浸染,长了许多竹笋,老头儿编的质朴的篱笆也已坍塌。我受够了那个地方,仅仅在听见水声的时候,猜想那条河与对面山崖的瀑布又将多少石头的棱角冲刷。我受够了那个地方,仅仅在吃着洋芋的时候,回顾那里到处升起的袅袅炊烟、庞大的水缸与笨重的磨盘……

                                                                                                                                                                                                                                       牧雪
                                                                                                                                                                    2013年9月                                                                                                                                                              QQ:765838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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