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腰的人

仙仙

     
         

      这是一个清明的日子，可以用“风和日丽，晴空万里”来形容。
“王总，您看看我的这方案怎么样？”雷枫一边笑着一边指着门口两个红色塑人对老板说。
“你小子咋想到这一出，确定这个可行？”王总坐在老板椅上不以为意，似笑非笑的说。
“王总，你想啊......”雷枫开始了一番游说，结果如往常一样，王总被他说服了，从此酒店门口多了两个低头哈腰，笑的两眼都眯成一条缝的红色塑料人，酒店的迎宾。
“呦，咱们这怎么多了俩‘迎宾’呢，来看看是男的女的，哈哈……”
一群漂亮的丫头打闹着从酒店后面的集体宿舍出来，话说这转弯没走几步不小心撞到了什么，回头一看，于是发现宝贝一样的，开始拿这“迎宾”说起了事。
“来看看咱们这同事，这叫一个英俊啊……”另一个操着东北口音的女孩子表情夸张的说，不知是因为她的东北音和动作把大家逗笑了，还是这一个“同事”让大家笑的前仰后合。
“你看看人家，敬岗敬业，来得早，走的迟，关键人家还总是笑脸相迎~”这话一听就知道是雷枫讲的，他这人除了爱和年轻漂亮的姑娘说说笑笑，就是爱监督下面人的一举一动，像老板的一双眼睛似的，这么大的笑声自然不会逃过他的耳朵。
“姑娘们，怎么样，这‘迎宾’你们满意不，经理的决断还是不错滴吧……”雷枫骄傲的说（这是面对一群小姑娘的说法，换了其他人，他的口吻可不是这样）
“咱们雷经理就是有创意！”一个姑娘附和着说，其他姑娘听了也顺意的笑到“那是，也不看看我们雷经理是谁……“
雷枫脸上是各种自豪，那三层双眼皮看起来像极了四层，或者更多层。
“姐妹们，走走，上班要迟到啦，雷经理我们先上班了……”可以说这是非常好的提议，不然这雷枫又是要好好演说一番。
“去吧去吧，好好工作，加油！”雷枫把他的口头禅拿了出来（好好工作，加油!）。
姑娘们马上进了酒店，“一副奴才样”不知谁嘀咕了一下，不过也没人注意这句话，新的一天的开始了。
日子就这样和往常一样的过着，只是开始的时候酒店里的服务员啊，后厨的帮厨啊，后勤的阿姨什么的，有事没事的时候会说到这门口的两位“迎宾”，过了新鲜劲，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了。这可把门口的塑人惹急了。
“喂，哥们，在想啥呢？”大门东侧的塑人问西侧的塑人。
“你说人类怎么这样善变呢？开始对我们好热情，夸赞我们，还和我们合影，现在都懒的看我们一眼”西侧的塑人说这话时可不怎么高兴。
“你还真当自己是人家的‘同事’啊？他们一句玩笑话，你还认真起来了，哈哈~”东侧的塑人开始笑西侧塑人傻。
西侧塑人开始了沉默……
这是两个塑人的第一次交谈。
日子就这样和往常一样的过着，开始时还有酒店里的服务员啊，后厨的帮厨啊，后勤的阿姨什么的，有事没事的时候会说到这门口的两位“迎宾”，过了新鲜劲，就没人再谈论这两个“迎宾”，只有每周例行公事的一个老伙计会按时按点的来为他们除尘清理。
“最近空气质量没这么差吧，你瞧瞧你们身上，这灰可是比前几次多多了”老伙计这话，既是自言自语，又是和塑人的交流，像往常一样。
这老伙计花白的头发和仍然硬朗的身板真的让人无法猜出他的年纪，酒店里也很少有人了解他，只知道这是一个很少说话，静静做事的老头。
同样的步骤，同样的顺序，老伙计拿着抹布用着一直不变的方法清理着，每一寸、每一个死角，每处都至少三遍的擦拭。清水擦洗，把抹布卷成笔状清理每一个死角（塑人的眼窝、嘴角、臂弯），干报纸吸去表面的水分，轻轻的抚抹。
一会的功夫，这老伙计就完成了这次的任务。
“走了！”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塑人们告别。
“真是个怪老头”东侧的塑人在老人走后说。
西侧塑人看着老人的背影，“现在只有他关心我们了，每次他来才觉得自己还没有被人遗忘”这是两个塑人第二次的谈话。
日子就这样和往常一样的过着，没有人会再谈论这两个塑人，就好像没人会谈论酒店的门一样。他们已经融入般的成为了酒店的一部分，让人几乎忘了他们。
雷枫还是爱往年轻漂亮的姑娘堆里扎，却也像只眼睛一样的时刻盯着所有人的工作，即使是年轻漂亮的姑娘们。
“雷枫，瞧瞧，看来你的这个‘迎宾’真有用，我们的营业额比上几个月，也比往年这几个月多出好几倍呢！不错不错，继续努力，年终奖绝对不少你的！”王总拍着雷枫的肩膀说。
“王总您放心，革命尚未成功，我们还会努力”雷枫全脸微笑的说。
出了老板办公室，雷枫就马上吩咐后勤行政要经常擦洗两个“迎宾”，开会的时候也还专门把这“迎宾”夸了一遍，“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这个月的业绩指标已经完成了，给大家看一下，自从你们‘迎宾’同事来了后咱们的销售业绩，蹭蹭蹭，这可是直线上升啊……”
……
于是两个塑人再次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就这两个‘迎宾’，营业额就上去了？”两个后厨帮厨下班经过门口时议论。
“谁晓得呢，比大活人作用还大”他们笑着走开了。
客房部两丫头从外面回来经过塑人时，“真看不出来这每天点头哈腰的人比咱那雷大经理还招财~”。两丫头对视，“哈哈……千万不要被别人听见了……”
“嘿，伙计，听到没，我们现在是功臣了，看谁再忽视我们！哼！”东侧的塑人骄傲的说。
“哎，不知道我们这两个‘功臣’会荣耀到什么时候”，西侧的塑人脸上并没有开心的意思。
这时一直给他们清洗的老伙计来了，他还是那么硬朗，衣着仍是那么干净整洁，唯一不同的是他带来了一块新的抹布，一个新的水桶。
塑人很清楚今天并不是清洗的日子。
老头笑着说，“来了，临时要求给你们洗个‘澡’，这秋天风大灰尘多……”
说完，他就开工了。
“爷爷，你在干什么啊？”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奶声奶气的问到，老人停下手上的活计，看了看小女孩，微笑着说“我在给他们洗澡啊，你在这里做什么啊？”
“我在等我妈妈，为什么他们都是红色的呢？” 很明显女孩子更热衷于两个塑人而不是老人的问题，“他们好红啊，好好玩呢……”说的同时，眼睛里绽放着她那个年纪特有的欣喜。
“因为他们是大红人啊！”老头继续给塑人擦洗，边回头边回答小女孩。
“哦~哦~弯腰的大红人……”，说着跳了起来。
“妈妈，来看呢~”她跑到妈妈身边，拉扯着往外面拽。
“慢点，慢点……”
“看，弯腰的大红人~”女孩像炫宝一样的说着，同时也学着塑人一样弯腰鞠躬笑。
“喂，干嘛呢！不学好！”女孩子妈妈见孩子这样立刻变脸。
“一副奴才样！”说的同时，很用力的拍了拍女孩弯着的腰。
女孩吓的立刻站好，脸上的笑也凝结成了比哭还要委屈痛苦的表情，眼泪也开始打转。
“走了！”说着把女孩拉走了。
老人一直没停下自己手上的活，母女俩刚走，他这里也完工了。
“走了……站直了，舒坦……”拎了桶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这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道别。
“他们什么意思，瞧不起人吗！”东侧塑人忍不住了。
“她说我们奴才样，我们有吗？”西侧塑人看着东侧塑人认真说到。
“我们天生就是这样，不公平！凭什么说我们！”东侧塑人越想越气，而西边则选择了沉默。
“一副奴才样”，这句话无遗让西侧塑人皱了下眉头，他清楚的记得，这不是第一次听到，只是第一次听到时并没有放在心上。
“那老头说，‘站直了，舒坦’……”西侧塑人若有所思的说。
“我们想站直，也不可能啊，我们还没出生就已经被设计成了这样啊~”东侧塑人有点气馁。
这是他们的第四次谈话。
这一夜，着实让西侧塑人无眠。
不知不觉已是深秋，他们来到这里有好一段日子了，这么冷的夜还是第一次经历。
远处的路灯像往常一样一直亮着，百米之外的酒吧已经不再喧闹，只是从那边总会出来些男男女女，有的也会经过这里。
“这是谁啊！要死啊！”灰暗的灯光下，突然冒出一对喝得醉醺醺的男女，摇摇晃晃中撞到了东侧塑人。
“看他那点头哈腰的德行！姑奶奶我不和你计较，以后走路长点眼睛！”说完俩人继续晃晃悠悠的往前走，这两人一看就知道醉的不轻，愣是把塑人当成了人，女的大骂，男的更是眼睛都没睁开。
“这是什么人啊，还有理了不成！”东侧塑人被碰醒本就不开心，被这么一骂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没事就好，和那种人犯不着。”西侧塑人安慰道，听着西侧人淡淡的口气总觉得哪里不对，“你一直没睡吗？这可不像你啊，不会还在想白天的事情吧”，“如果我说是，或者我说我想站直不想弯腰了，你会怎么看？”“嘿，我说你脑袋里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啊？你知道你是谁啊，你如果站直了，就会断掉，我的天哪，你这是要自杀！听我说，你不能有这个念头，它会要了你的命的，我们现在有什么不好的，你非要改变它，而且结果如此可怕！”
东侧塑人用尽了各种理由，来劝说这他认为准备赴死的伙伴，言语中的焦急从他说这么长的话中就可以看得出。
“你不用劝我了，我已经决定了，即使会断掉，我也要试试‘站直了，舒坦’”西侧塑人认真的看着对面的塑人，嘴角最大限度上扬。
东侧塑人知道伙伴是说真的，因为他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认真。
“伙计，祝你好运。”
这是他们的第五次谈话。
后来的日子天气越来越冷，西侧塑人早已开始了他的“站直了，舒坦”计划，无论什么样的天气、什么样情况，从未停止。
每次的站直，疼痛都会拉动每一寸肌理，每一个神经。东侧塑人每每见了也会心疼，试图去劝说时，西侧塑人都会看向他，那眼神告诉他“我没事，你不用担心，你要为我加油，相信我。”
计划开始后的日子，要说西侧塑人最能缓解疼痛的时候就要算老头例行的清洗了。他能感受到水分浸入到他的皮肤，进入每个细胞，这个时候即使他伸个腰，都会觉得肌理是在欢快的伸展，更别说老头用湿毛巾卷成笔状帮他通关节。
可是当他往上抬了近20度的时候，为他们清洗的工作换人了，没人知道那老头去了哪，只知道新来的人很偷懒，每次都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抹抹。
一个下雪的早上，“这两边的‘迎宾’是不是有一个长高了啊？”雷枫自言自语。
“不可能，眼花了，看来昨天没睡好，要补个觉了”说完就走开了。
天太冷，没人注意这两个“迎宾”怎么样，只知道他俩一定不冷。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着，偶尔几次也会有一些事情把大家的注意力拉到两个红色塑人身上，不过也会像之前这几次一样，没几天就又安静了。东侧塑人也不会去打扰西侧塑人的计划，只是想着哪天就会剩下他自己了。西侧塑人则继续他的计划。
雪不知道下了几场，化了几场，室外的积雪也并不是很多，从没有经历过如此天气的当地人都开始责怪这鬼天气，更何况是外地人了。“这天真是干冷，下了这么多场雪，很快就化了干了的……”一个人在抱怨，“这都已经春天了，天气还是这样，真受不了”另一个人接了茬，“不过天气预报讲，马上就升温了”“是吗？太好了，不用穿这么多了”……
如他们中一个人讲的，第二天就升温了。
“嘭”一堆雪从远处的屋檐上掉了下来，雪化成了水，水湿润了路面。
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西侧塑人的身上的雪比东侧塑人的雪多上一些，西侧塑人那的光线不如东侧这边好，东侧塑人身上的雪化尽时，西侧塑人那还是没化。
又过了一天，太阳比昨天更是好了很多，阳光终于照到了西侧，“嘣”大片的雪滑落的同时，西侧塑人倒在了地上，东侧塑人立即有了不好的预感。
“质量这么差，倒了都可以断！”雷枫看着断了的塑人，心疼的不行，这可是花了不小一笔钱买的，还没用到一年就坏了，大家可不会说他眼光有问题吗。
“小赵，你把他处理了吧……”雷枫很生气的走开了。
“还有，把另一个放储物间先放着，去把大厅里那两个瓷瓶拿来放这！小心点不要摔了”
就这样西侧塑人被送到了垃圾站。东侧塑人被暂时放入了储物间。
“对了，你听说了没，以前在咱们这做个几个月清洗工的老头原来是个很有名气艺术家！他最近还有一个作品展呢！要不要去看看哪？”酒店一个服务员说，“真的吗？真看不出那老头还不是一般人，什么展啊，哪天啊，一起去……”
东侧塑人安静的听着，他想到了他的伙伴，那个要站直了的伙伴。他真的没想到那晚是他们最后一次谈话。
“妈妈，快来看呢，这红人漂亮吧？”小女孩拉着妈妈来看，心想着，上次在酒店门口看红人被妈妈批评了一番，这次一定要妈妈夸夸自己。
“认识这个字吗？这个作品叫‘重生’”也许这是每位妈妈都会做的事，教孩子认字。
“‘当你不向命运低头，并积极面对时，你就已经获得了重生’妈妈，我读的对吗？”
“对，宝贝，你真棒！”说着亲了亲女孩，继续往前走。
西侧红色塑人听着母女的对话，他笑了。
那老头是个有名的花艺师，老头将他作为主体，加以花材融合修饰，并取名作品为“重生”。
这是一个很美的春天，万物复苏……

笔名：九儿   QQ：8969006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