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起来的朋友

仙仙

这是一个很冷很冷的天儿，小麦站在雪地的中央，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大片大片的雪花，被风卷着呼呼刮过来，卷起他的红色围巾，亮晶晶地沾在毛线上。
“你要问路吗？”
那人穿着一件很长的藏蓝色风衣，没有戴帽子，头发很黑。
“唔……我要找一个朋友，他丢了，他是一只蝴蝶……他在雪地中间开花！”
“那他到底是蝴蝶还是花？”
“唔……唔唔……”
“嗯？”
“我不记得了……大概，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这里是雪原，只有春天才会露出草地，不管是蝴蝶还是花，大概都已经……”
“对不起……”
小麦绕过面前高大的人儿，低着头往前走去。
“但是得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他是我的朋友。”

小麦独自走着，在雪地里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
每当见到一个人，他就问：“我在找我的朋友，你见过他吗？他是一只蝴蝶，他在雪地中间开花！”
没有人见过那奇怪的朋友，他们都劝他快些回家里去，关好门和窗户，吃秋天的时候收集起来的果实和埋在地下的一罐罐咸肉。小麦不听，只是一直往前走。他不认识路，靴子也磨破了，他焦急得快要哭了。

有一天，他躲进一个兔子洞，和一堆糯米团一样的兔子挤在一起过夜。从洞口的上方看到天放晴了，银河的旁边有一弯下玄月。
“小兔子，你们见过我的朋友吗？他很聪明，像梅花鹿那样欢快。”
雪兔们睡着了，只有那硕大的雌兔还睁着眼，用柔和的目光看着他。

小麦出生在这个冰雪的国度，他没有亲人，只有那一直陪着他的，想不起来的朋友。
他看到所有的东西都结冰了。房子、树木、还有女孩子脸庞上的眼泪。所有的屋子都紧闭着门，从窗户里透出暖暖的光来。
小麦陷进厚厚的积雪，怎么挣扎也无法出来，他自暴自弃地扭来扭去，发现积雪软绵绵的，就像他的床铺。他学着用雌兔的目光看着这个世界，像兔宝宝那样闭上了眼睛。
然后忽然变得轻飘飘的，失去知觉的脸蛋重新暖了起来，血液重新开始流动的刺痛惊醒了他，他正被昨天那个高高的人儿抱在怀里。
“谢谢你把我挖出来，我被埋得只剩下眼睛了，那里原来是个什么洞吧，雪突然就松了……我还以为我要死掉了呢。”
“为什么不回家呢？”
他的声音异常的温柔和冷静。
“我在找我的朋友。”
“可是你不记得他了。”
“对啊，为什么我会不记得了呢……”
“别乱动，我带你去找医生。”

高高的人儿把小麦背到背上，一点都不费力气。小麦闻着他头发上的香味，想起了家里夏天时盛开的紫色牵牛花。
“他在雪地中间开花……”
小麦说着胡话。
“我一直找啊，一直找，找了三个月。其实我记得的，他笑起来，会有阳光从他的肩膀上直射过来，他是个好家伙，也会做栗子酱，大概就是个像你这样温柔的家伙……。”
小麦躺在村子诊所的床上，高高的人儿在他口袋里塞里一把硬币，替他盖好被子就离开了。医生已经有200岁，胡子都长出了绿绿的颜色来。
“活了太久，身体就发霉啦。”
他呵呵笑着和一点点好起来的小麦打趣着，小麦咯咯地笑了。

“孩子，你去北方的尽头吧，那里有个记忆老人，收藏着这里所有人丢失的记忆。你找到他，就会想起你的朋友，自然就能找到他了……”
“真的？”
小麦一下蹿了起来。

他彻底恢复了体力，喝了老医生煮的浓汤，还讨得了一顶雪人帽，简单告别了之后就上路了。
越往北方雪越大，连靴子踩在雪上的“吱吱”声已经听不到的时候，他看到了一间红色的小屋。
记忆老人看上去身体不太好，也许是被人吵醒了瞌睡有些生气，他用像干柴一样枯瘦的手指翻开纸边都卷了起来的魔法书，一点笑容都没有。
“告诉我，你还记得些什么？”
“他……他是一只蝴蝶，他在雪地里开花！他和梅花鹿一样欢快，笑起来的时候阳光会从肩膀上面直射过来……”
冰凉的手指在额头上一点，小麦愣在了原地。
“都想起来了？是他跑到这里来求我拿走你的记忆，因为他……”
不是蝴蝶也不是花，当然也不是梅花鹿。
眼泪溢出了眼眶，小麦推开门跑了出去。

高高的人儿还穿着那件大风衣，站在风雪里。
小麦扑过去抱着他的腿，哭泣着。
“为什么呢……？”
他说。
“我找了你那么久。”
“因为……”
叙述了很久很久，关于高高的人儿的病，以及不想让小麦太过难过的话。
把小麦背在肩头，不费一点力气。
两个人一起消失在风雪里了。
回到小麦那座被满身冰雪的杉树包围着的小屋，小麦在那人的肩头睡得好熟。
他把小麦轻轻地放回床上，小麦睁开惺忪的睡眼。
“等到春天的时候，花儿都开了的时候，我们到山里去，我们在屋子后头种土豆，让篱笆上爬满牵牛花，好不好？”
“嗯，嗯。”
“再过几年我也可以长得像你一样高吧？到时候就不用你一直背着我了。”
“嗯，嗯。”
“等太阳出来了，把被子晾在太阳下烤烤吧？”
“嗯，嗯。”
“一起爬上大树，找松鼠的家，然后……”

高高的人替小麦掖好了被角，独自看着窗外的雪花，呼呼地，呼呼地被风吹向远方。
又过了一些日子，记忆老人的门又被笃笃敲开了。
老人家疑惑地看着面前那穿着风衣的高高的人儿。
“这次……希望更彻底一点，因为我马上就要死了。”

这年冬天的气温降到了最低点，所有的一切都结冰了。天空、大地、就连风都被冻住了。小麦关严了门窗，在咸肉和栗子酱的香味中度过了冬天，在春天第一缕阳光照耀起大地的时候，他第一个推门走了出去。
接着村子里的孩子们都走出了屋子，站在阳光里伸起了懒腰。
小麦用最后的残雪堆了个雪人，湿乎乎的，马上就要化了。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有孩子好奇地问。
“不知道，唔……这是一只蝴蝶，他在雪地中间开花……”

“那么……为什么你要哭泣呢？”
----------------------------------------------------------------------------------------------------
作者：李晰然    QQ：4768015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