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音

仙仙

        　　空气中飘来了温润的泥香，燕儿亲亲密密低语于檐底……
　　春来了。
　　我的心又一次涨潮，湿漉漉的，爬满了斑斑驳驳的记忆。
　　离开塞北那个小山乡已有十个年头。十年，一首长长的离歌；十年，一个深深的别梦。那个养过我的地方呵，你是怎样牵动我的柔肠。
　　我从哪里来？我不止一次问自己。我要到哪里去？我无声地问自己。
　　就是在那个年代，动荡的余波未熄，襁褓中的我随同父母像落叶一样飘落到塞北那个小山村安家落户了，在那里，我度过了不很幸福却留着深深印痕的童年。
　　在一个万木复苏的春天，我们全家回到了长别十余载的家乡。家乡亲人的脸上带满了微笑，父母的眼中溢满了幸福。我的心却困惑了：这就是父母日思夜想的家乡？这就是那个给我生命的地方？我是这般忸怩，我是这般惆怅，无名的忧伤是那样动人地折磨人，我的心在聆听遥远的天空下我所属稔了的声音。我向妈妈哭喊：“我要回家……”
　　不成熟的我，故乡意识并没有在灵魂深处扎根，在我的生命里，有着的是对养我的地方的深深眷恋。
　　流逝了，多少个和着泪水的日日夜夜，日光中，星辰下，发自心底的声声呼唤；走过了，多少个流着汗水的寒冬炎夏，暮春，清秋，埋在心谷的长长牵挂……
　　又坐在春日的阳光下，感受着万物生生不息的气息，我的原本敏感的心又一次闪出泪花，我深藏在心底的沉睡着的爱在隐隐萌动：春风，春燕，请捎一声问候去，给养育过我十多年的山山水水。
　　再一次记起了十多年前埋在塞北小山村的梦想，那个浅浅的开着淡青色小花的梦，又一次抽芽。我决定：毕业后回到那一方天空，重温那一方亲情，捡回失落已久的尘封了的梦。那儿，才是我灵魂深处真正的家。
　　一个人无权选择生他养他的地方，却可以选择生命意识里真正亲爱的家。
　　我无悔！
　　有人认为，毕业了，趁着年轻，到外面走走会有好处。是有好处，也想出去走走。可我心底的那根弦呵，却紧紧牵绕着当年养育过我的那一方天空，时时发出轻颤，颤动着儿时那个无法解开的情结，那个不很丰满却有着很强生命力的梦。我的生长着的不算奢侈的长梦，在都市的喧嚣声中旋转的霓虹灯下，那方久远的情愫散发着轻轻悄悄的气息。
　　十年了。风雨涓滴。
　　那儿的大山是否依然伟然立着，笑看乡民们的生活变迁？明净的山溪是否一路挑歌，织出又一代少儿灿烂的童年？山中的野兔是否仍在蹦跳，跳出了山里的又一番世界？山花谢了又开了，野草一代代死去，又一代代永生……大地仍在，温春常来呵！我相信：淳朴的乡民们一定仍是用大碗的烈酒豪爽地接待客人，整个村庄的人决不会再举着木棒来参加斗殴……
　　曾经向父亲提起过，毕业后想回那个乡。父亲沉默了，沉默后是一阵长久的激动。他能理解女儿的心，理解我对那方天地的深深恋情。纵使舍不得，也得割舍。这是最博大的爱子之心。父亲从不矫情也不虚荣。清楚的记得父亲从异地回故乡时的劲头，四十岁的男子汉，有二十岁的青春在沸腾，这是骨子里认定的痴情。女儿如父，他还能说什么呢？其实，父亲是多么希望我能回到他的身边，回到那片生我的地方。
　　十年圆一梦。
　　早春的雨中夹着雪花，雨雪霏霏中，我泪流纵横。
　　我向大地说，我要回家！
　　本文写于199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