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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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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14 11:58:2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埃利蒂斯在《一个人所喜爱的》中罗列了许多地点、物品、文学和艺术作品,使我也想尝试写一份自己的目录。
一本1950年版的朱维基翻译的拜伦《唐-璜》。
一张墨绿色旧军毯。
一些从西藏阿里地区、雅鲁藏布峡谷,青海可可西里和江源地带,新疆可可托海、艾丁湖,黑龙江边,呼伦贝尔草原以及黄海边带回来的普通石头。      
在一些早晨里,乌绿的被风刮得生动恢弘的北方树木。
尽管我以为我也能罗列若干,但很多我事先以为会提到的东西,却在刚刚快要写出时褪色,进而与我的关系模糊了。似乎很少有什么物品是我真正喜欢的。或者,我其实欠缺物质经验。正如大多数人其实都欠缺物质经验,但这种欠缺感又使我感到轻松。
文字作品、地貌和自然现象,是不属于物品也不属于人之现实关系的事物,是两者的中间状态,也是理解力的一些情况——或者,理解力的一些时刻。如果可以包含这个范畴,我可以例举得像埃利蒂斯一样多。
埃利蒂斯所说的也只是“一个人所喜爱的”,并不是“一个人所喜爱的物品”,更不是“一个人所拥有的”。他罗列的许多“物品”他并不拥有,比如他不可能拥有那些古代建筑、地中海岛屿和亚细亚的山川河谷。只有一个真正的物质大规模拥有者可以有罗列“一个人所喜爱的物品”的机会,这种人历来不是很多。如果他们之中有人愿意提供一份清单,也像埃利蒂斯那样确切写出喜爱的原因,这份很可能政治不正确但又饶有趣味的事物的目录,也许会令世人瞠目结舌,而且不见得完全没有意义。不论对方是何种恶棍或者别出心裁的重人僭主,也许,人们应当注意他们的对立面对于社会和地球的描述。
我希望不久以后的旅行目的地是贝加尔湖、西伯利亚和一些暂时还未发生变乱的中亚地区。
西方近代文学作者,内亚近、现代史与现实,一些民族史诗和传说故事,地理政治学,自然现象与中国事实,我希望,这些作为长期理解对象与想象来源的元素构成一个“文学空间”,格雷厄姆•格林式的“我自己之世界”或者迈克尔•波兰尼提出的“个人知识”。现在,我只廓清了很少一部分。我还需要更多活动,尝试去写一些各有差异的作品,去一次次接近和实现。这些元素都需要立足于现实,当然,也是从现实停止之处——或者说一些渐变部分开始,写作—写诗也是从觉察到一种渐变而开始的。不久的将来,这些兴趣和意志,活动与练习,将积极用于一首整饬而又变化活络的幻想叙事长诗,我希望它是一种具有试验性的小型史诗。
过去十几年中,我认为我只写过很少十数首可以成立的长短不一的诗作。所谓“我”仅仅是十数首诗,“我”并不更多。对我而言,一个更重要的收获是明确了对文学的信任。文学一直在帮助我,这种帮助并不在顺理成章的方面。文学赋予我一种趋前的运动,使我保持兴趣和敏感。
我希望有个宽广的房间,墙上有太阳一年中运行轨迹的图像,一只鹰的标本,一个分光仪把进入室内的光转换成虹。几百本书。
阅读花去了我比其他活动更多的时间。因此我曾受到过严厉的怀疑:作为一个有中国特色的日常现实环境中的无名中文个体,在与过去世界中的若干话语接触时,什么是他能够实际产生的理解。
我曾经受益于一些阴郁的老师。大概11年前,第一次读到的马查多几首诗的中译文,促使我想象那是一些简短的、来自日常生活和方言语句的碎片,是一种平凡少量的音节构成的诗行。并且,这些要素并不过多出现,只是被大致使用,就像一些被简单捏合的影子,此外就用不上别的。影子——用很朴素的方式投影——并不浪漫,只是一些死者的,或者死去的方言遗留的阴影。它们粗率而又具体,被用来表达边缘地区的境况、反抗和怀疑。
以后翻译多了起来。当我读到中译马查多诗集时,印象的大部分未能证实。我没有可能懂得西班牙文。我是尴尬的有中国特色的“读译文者”中的一个。我无法证实对许多作品的印象、理解或者困惑。我无法证实所谓卡彭铁尔“语言的光辉的坚固性”。我也不能证实帕斯捷尔纳克,那种像自然事物的切片一样保持着一定湿度、半透明而又严格的诗节。
我不能证实荷尔德林。从年表来看,他一直试图把自己的文学和文化观点(比如关于古希腊和德意志的表述)加以经院体系化的论证。可以把荷尔德林的一生看作“未完成”的,虽然有人在“完整的”这一层面上谈他,但他并没有“完整的”哲学。不论是“学术”还是个人生活,比起他的同学黑格尔、谢林等人他都是失败的。他恐怕一直是被当作一个需要被宽容和帮助的,文学和哲学的强烈爱好者来对待的。他向高尚的人们(他对他们的重视,显然远远超过他们对他的重视)说话写信,但对方并不会有许多兴趣和耐心去予以注意。他与席勒的通信内容经常是礼节性的,有时是自卫的。歌德则是一个遥远冰冷的影子。他那种天真和严肃的想象力,也使他把自己对一个已婚妇女的恋情视为一种自我教育的途径,视为“心灵”向他显现、对他进行精神训导的途径,那些早期情爱诗——例如《梅农为迪奥提玛哀叹》中的训导的声音,会使现代读者感到不适甚至好笑。
首先要放弃的是类比,不把诗人和仿佛同类相似的同行做类比。我想做的假设是:荷尔德林强烈的属于那种不适合通过罗列其品质,来一一进行描述的诗人,不适合例举一篇篇作品来依次评述。这是一个他同其他很多诗人的区别——很多作者的主题、材料与风格可以分成各项去加以描述,即使许多表面上极端的诗人也可以被一个部分跟着一个部分地、理性地例举。荷尔德林诗作强烈要求一种精神上的整体回应,读者如果不接受整体就很难直至无法描述他的诗作。
存在着这样一种诗:有意识追求一种集中的、无法被逐帧反映的光照的力量。一切自然材料、物质、意识活动和事务,都在对日光的感官反应下被表达。
关于日光和日光下的事物,在荷尔德林之后,可以有一种逐帧反应的诗。我想写一些关于太阳的逐帧反应的诗。
许多年前我看到一幅打印出来的照片,一位摄影师在挪威北部一处位于北极圈的小岛上,连续多天的工作,拍摄下极昼的太阳360度运行的全景:一条看过后一直留在我记忆中的弧线。以后我知道这类拍摄并不新鲜,但我在第一次看到时被这种视野所吸引,对于我它既是全新又是熟悉的,因为我幻想这也是我想在写作中做的事。这一幻想曾好几年里鼓励我对写作,对如何表达各种人为与自然事物的设想。有一段时间我很想说“太阳是我意图的核心”,但我并不能够清楚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后来,我认为它使头脑荒废于幻想,又更后来我不再对幻想过分苛刻。目前我仅仅能够整理的是,这一有关太阳的想法并不关于某个象征物或者神话传统。我一直需要去看到、想象和利用自然现实环境中太阳本身的变化,太阳照射下事物的具体状况,在并不模仿科学语言的前提下参考地理、建筑和人类学的工作。有时,我脑海中有一个长卷,一个类似莱布尼兹的“单子”的序列。自然现实环境,事物的状况,就像是这些“单子”,彼此隔绝和沉默。利用这些“单子”,可以有机会重述太阳——可以重写一种关于太阳的诗。
我继续写作的原因可能是习惯,可能是虚荣,也可能是为了用文字再现某些时刻对太阳的印象。记忆中存留的太阳照射下的环境,像一个个露天剧场,它们来自现实也来自抽象,其中有的来自新疆、青海和西藏阿里地区。
2006年在新疆工作时,我经常感到渴望阅读的两个诗人是但丁与荷尔德林。一次,在夜间的长途汽车上,在南疆的原野里,乘客在打鼾或呢喃,工厂建筑的灯光与远远拉长的阴影在车厢中移动,我忽然感到很想读《神曲》。对《神曲》的想象立刻强烈起来,把车中的人迅速带到某个时光中的无名之处。眼前每一座居民楼、厂房、烟囱和山丘都产生了另一种面貌。
我没有可能懂得意大利文。我通过一种经过个人理解并修改来抄写的假译文,接触《神曲》中的地貌、对话和光谱。当我也处在了我的中途,一个没有维吉尔,只有野兽的中途。
过去七年中我用这种“修改法”读了七遍拜伦《唐-璜》,一些莎士比亚诗剧,席勒《华伦斯坦》,歌德的主要诗剧和诗作,普希金、莱蒙托夫的大部分作品,海涅的叙事长诗、史诗和杂论,以及十几个近代作者的小说、剧作和杂论。
我幻想在中文里读到拜伦晚期的全部长诗和诗剧,蒲伯《群愚史诗》,卡尔•施彼特勒长诗全集,阿尔弗雷德•雅里全集,梅利尔《山多瓦变幻的光》,哈代的史诗剧《列王》,克莱斯特全集,莱奥帕尔迪全集,克里斯多弗•马洛全集,赫尔曼•布洛赫全集,圣•琼•佩斯全集(尤其是《与君王们的交游》)。
我不能再回到少年时代,可以有时间通过专注学习而不是散漫荒废,成为一个研究内亚政治观念史的驯鹰人。我只能通过余下时光中最主要的关切:写诗,以及一些想象性的写作,通过旅行和一些工作来维持某些视野、意图和线索。这好似我无法证实马查多诗中的阴影。所以,因此我还可以做的就是:既然我不能证实,那么我可以自己去造就,去使之存在,使阴影中的事物自由。
(20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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