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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烂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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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13 12:49: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手机响,循声在迷迭香花盆旁找到,肯定是刚才修剪枝叶时忘在那的。
   “喂。”
   “我好无聊——来陪我——吃饭——”  

我站在玻璃阳台上扭头看客厅的钟,时针指向橙色的贝壳,午后两点。我最不喜欢这个时间。我的钟是我自己做的,数字由贝壳代替,贝壳颜色则按照我对一天时光的喜好来设定。比如早晨八点是浅蓝色带粉红晕边,我最喜欢,夜里十一点是深蓝,又点上几颗雪点,如同冬的雪夜,我也喜欢。现在是橙色,警示的颜色,指向困倦,干燥,无情,无聊。
挂了电话,我出门扔掉垃圾,在街上招车到阿绿那。

按了很久门铃,打了四通电话,看了两章手机书,准备走时,门黯哑地开了,门里是半个黯哑的阿绿,闭着眼斜靠在门板上,穿一件皱巴巴的碎花睡裙,暗绿小叶暗紫小花从肩一路绽到光裸的膝盖上。头发披了半身。
“饿——”她摇摇晃晃走回沙发上继续躺倒。
“活该。”
我拨开沙发上的杂志坐下,用两根手指捏起不远处剩着几口西瓜瓤的玻璃碗扔到茶几上,雪白蚕丝被上淌了汁水,已经干了,像涸了的血。我立刻把它推远些。阿绿翻了个身,“你去给我看看冰箱有什么吃的。”
我站起来扫扫裙角,走到厨房。阿绿的厨房是半透明的,一面全是一格一格的玻璃窗,窗下吃饭的木制小圆桌上摆着一盆长疯了的茉莉,吃完蛋糕、果汁剩下的瓶瓶罐罐也丢在那,盛了清水,插着几簇铁线蕨。我绕过桌子打开冰箱,哗的一股甜腥扑面。满到爆的冰箱里摆满各种昂贵食物,只是长毛的长毛,发绿的发绿,发黑的发黑,好的已经变坏,坏的传染好的,全都已经不辨。我嘭得关上,转身坐在桌边。外面是灰蓝的天,云蒙蒙的,昨晚刚下过雨,底下的城市还湿着,灰灰红红绿绿。
拖鞋声疲沓疲沓寻过来,顿了一顿,又疲沓疲沓进了卫生间,水声响起。
我到底起身走过去,靠在卫生间门上,看她胡乱洗脸,胡乱把多到吃惊的蓬松黑发拢到头顶,拢了半天拢不住,颓然放下胳膊,慢腾腾回到客厅打开电视,又栽进沙发里。
电视里正播《甄嬛传》。
“……我想再摸一摸你的头发,却只摸到满头冰凉的珠翠……”
“……我要这天下做什么?我想要的,始终未得到……”
片尾曲。
阿绿再次挣扎着爬起来。“我头好昏,”她脱掉睡裙扔在一边,半裸着在堆满衣服的衣架上翻出胸罩和一件亚麻色长裙套上,伋上凉鞋,拉上大包,开门回头迷蒙望着我。她头发给披在肩后了,露出长裙的麻花辫式样的肩带,美好的锁骨。脸色很差,长眉下瞳仁暗沉沉,黑眼圈,肿着似的丰厚的嘴唇也有些发紫。

街上阳光出来了,晒在脸上,我不禁深呼吸一口气。阿绿摇摇晃晃在我前面走着。我看见她意大利MIUMIU的亚麻色长裙后面有一点污渍,褐色的,上去拉住她。
她迷迷茫茫拍拍屁股,仿佛能拍掉似的,含糊说“把药弄在上面了”。
我想起上次陪她去流产。那个脸庞浑圆的中年女医生在断定她很难再生育后,是开了许多药。
她依然在前面风摆柳似的走,引到一个小店推门进去坐下。我坐下看店里的表,已经快四点。我想起我自己的钟表,这个点是橙褐斑驳的。时间从怠惰的两点挣扎到这会,休憩的黄昏又还远,妆花了,人倦了,最显老而疲惫。正在长凳上打盹的店员迷迷瞪瞪迎上来。不知为什么,和阿绿在一起时,整个世界都在睡。

阿绿要了一个牛肉面,一个绿豆南瓜汤,埋头吃起来。吃完面,她翘着小指,一个兰花样,用白瓷勺子挖绿豆汤里的南瓜。
全吃完后,她抬起头捧着肚子长出一口气:“又早晨四点才睡的,昨晚饿到现在了,我都要死了。现在我们去逛街买衣服吧。”
我转动眼前的瓷杯。
上次“我们去爬峨眉山吧”,山门前变了卦。上上次“我在苏州学昆曲,你来我接你”,我在虹桥机场等了四个小时,不得不坐末班大巴到苏州,然后打车去苏州大学住学校招待所,自己游了园吃了茶听了昆曲,自己回家才重新联系上她。上上次……

“好吧。”
木心说,美貌的表情即是爱。我只是不能拒绝一个美人。不不,我不是同性恋。我只是不能拒绝一个美人。
我们打了一辆出租,在去商场的路上,阿绿已经呵欠连天。
“好困。真希望已经在家躺在沙发上了。”
我不搭腔。
“唉——真吵。真不想出门。”
我不做声。
“唉。我困得不行了。”
我看外面。

商场到了,我们投身在人流里。
阿绿斜倚在化妆品专柜上,涂试用口红。有一个红色调特别好看,让她鲜焕了许多,有些上大学时的样子。我也抢过来涂。镜子里,我素白平淡的脸也多了一些情味。
“我看起来比你老了十岁。”阿绿还斜签着,无喜无怒,懒懒笑着说。
我看镜子里的她。最美的是眉。然后是长而直的睫毛,湿哒哒似的笼着黑瞳仁半梦半醒,里面不知是睫毛影子还是什么影子,流动着,闪烁着。琼瑶鼻。熟透了的梅李一样丰润红重的唇。她身量高,斜靠在化妆柜上脸刚好和我的平齐。我再看看我。就是白。不知怎么,无论穿什么,戴什么,给人印象总是笼统的白。
阿雄见过阿绿。“你怎么交这样的朋友?什么?她美?可笑,什么理由。而且她还美?跟抽大烟的一样。又老又丑。”
他认为她又老又丑。当然,阿雄是我的男朋友,自然觉得我美。嗯。一般男人,以所谓纯洁为美。殊不知纯洁与生俱来,并不可贵,纯洁需要自我维护,最后变作高洁。也就不再是纯洁。我是太阳底下的一棵树,树多了,这一棵和那一棵,开花结子落叶,实在没什么分别。阿绿是晚风吹开的一朵欲堕的花。即使脸生了斑,衣蛀了洞,头发乱了,人脏了,破破烂烂,褴褴褛褛,也许别人以为既老且丑,但我知道她美。就像此刻,化妆柜的光从她背后暖洋洋拥住她,她半睁着眼,半含着笑,看住我。
我不得不再一次痴住屏息。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她穿一件白蓝相间的校服喊我上课。她全裸着柔曲线条亭亭款款穿过女生澡堂。她含笑从树下站起身。她拢一拢沉厚的头发伸手招车。她从车窗里伸出头被风吹走了丝巾。她……

阿绿不化妆所以不要口红,我买了放在包里。
正在我试穿一件被她讥作童装的白纱裙时,阿绿电话响了。她一阵风跑到僻静处接,又一阵风卷回来。“他叫我去吃饭!”阿绿两手握着手机作揖似的蜷在胸前,两眼放光,“我走了!他叫我去吃饭。”
我穿着新衣,一个人呆立在镜子前,看镜子里亚麻色的纤巧修长的身影被一阵疾风催着一般剧烈地推移消失。
我懒得再脱,付了帐拎着旧衣服走人。
出租车走到半路,手机响,是阿绿。
“他叫你也来。”
“我明天要上班。”
“春熙大厦三楼。”那边已挂了电话。
我叹口气让司机掉头。

窗外已黄昏,是蔷薇色的可爱七点,我饿了。阿绿兀自斜倚在这个男人身上,一会搂,一会腻,嘻嘻笑笑,叽叽喳喳。
“他说吃完牛排带我们去看他的新大楼。”
“他说这家牛排真真是极好的——。”
“他开完会赶过来怕我忘记吃饭的。”
男人还是端坐着。不像是四五十岁的人,身段魁梧,有些不怒自威。我想起大学时我们挤在一张铺上,窗外好大月亮,阿绿问我喜欢才子还是英雄,我答才子,她选英雄。“那是,因为你是美人。”我想。这就是她的英雄?
牛排上来,我们都吃饭。阿绿像屁股下面有针,拧拧扭扭,用一支小刀在盘里东割一割,西切一切,忽然巧笑嫣然地指着我问身边:“我好看还是她好看?如果能选,你选我还是选她?”
男人放下刀用手在她头顶按一按:“听话。”继续切牛排。
我只做没听见。
未等到上甜点,那人起身接了个电话,回来说声“我有事,你们吃”,对我点点头,没再坐下,又伸手摩一摩阿绿的头转身就走。
一时剩下两张红绒沙发,一张桌子,一个我,一个她。夕阳只剩半块,走到对面楼的玻璃墙上,反射在我们身上一片光。阿绿猛地甩掉凉鞋,上身倒在男人刚才坐的位置上,叉开腿一只脚搁在沙发扶手上,一只脚掉在地上。
“他说等两年会离婚。”对着空气幽幽地说。
是,他肯定说等两年。他还肯定有个没有灵魂的老婆,一个会送出国的不碍眼的孩子,肯定爱你,只爱你,最爱你。
“你现在简直像一具艳尸。”我说。
阿绿吭得一声笑了。
我独自慢慢吃掉盘里的牛排,喝光玫瑰水,又开始吃作为甜点的一只红酒浸梨。
阿绿忽然呼地坐起来。“我要走出去。只有走出去,走出去,才有可能。”
“嗯,还‘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呢。”
阿绿嘻开嘴笑了,重又倒下去。“我今晚去你那里睡吧。明早你上班,我也一定会起早。我这次一定起早。我跟着你睡。我再也不……我再也不……”
我吃完那颗梨,站起身拎起我的包,我的衣服袋子,阿绿的包,还有阿绿。
一路她靠着我。我没理她,我知道她不会哭了。

在楼下便利店她买了一瓶樱桃利口酒,三大版巧克力。“我怕我饿。”她垂着眼角可怜巴巴看着我。
回到家洗漱完毕,看会书,已经是我喜爱的深蓝底雪点的十一点。
我把盘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喝酒吃巧克力的阿绿关在卧室门外。
大约凌晨两点的时候,黛绿色的两点,我恍惚听见门响。
我知道一定是那人叫,她去了。

笔名:亦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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