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被酒独行，遍至子云、威、徽、先觉四黎之舍三首（其一）》

仙仙

半醒半醉问诸黎，竹刺藤梢步步迷。


但寻牛矢觅归路，家在牛栏西复西。


赏析：


苏轼于六十二岁时贬谪儋州。儋州在“登高望中原，但见积水空”的海岛之中，一片荒凉。苏轼身为“罪人”，受到种种监视，只有第三子苏过随行做伴，处境非常困难。初期僦居官舍，后来又被逐出。幸而得到王介石等人的帮助，在城南“污池之侧桄榔树下”，筑五间泥房以居。他和当地人民有了很深的感情。诗中的子云、威、徽、先觉四位姓黎的人，就是他在当地要好的友人。


这首诗作于诗人六十四岁时。有一天，诗人带着酒后的醉意，遍访“四黎”之家，归来时天色已暗，地面草木丛生，路径不明。他在“竹刺藤梢”的环绕中找不到回家的路，只好沿着有牛粪的路走，因为他懂得自己的家就在牛栏之西。诗篇的最大特点就是敢于把人们认为最粗俗的东西“牛矢”（牛粪）取作诗材，写入诗中。韩愈在《进学解》中赞美良医能博取“牛溲（尿）马勃（药名），败鼓之皮”作为药物，他自己的诗，也好写粗丑的事物；但还没有将类似的词语入诗。沈德潜《说诗晬语》说：“苏子瞻胸有洪炉，金银铜锡，皆归熔铸……韩文公后又开辟一境界也。”从这首诗看，熔铸的不只是“金银铜锡”，而且及于“牛溲、马勃”之类了。


诗篇浅易如话，毫不雕琢，但读者的阅读体验不是“浅俗”而是雅，不是“粗丑”而是美。论其原因有以下几点。第一，写得新鲜。现实生活中某些可写的事物，以前没人敢写，没人写到，诗人第一次大胆地把它写出来了，自然使人感到新鲜。第二，写得真实。诗人写的是他的一次真实的生活经历，并非出于想象。有经验之人在深山中找寻村落，碰到岔路无人可问时，还常凭“牛矢”辨路，因为有“牛矢”的路必然可以走到有居民的地方。情景真实，文字真实，必然会使人们感到亲切。第三，诗中体现了诗人高尚的情操。诗人虽曾官居清贵、才高一世，却和当地的居民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走在布满藤刺的荒地上，住在牛栏西面的泥房中，诗人依然乐观自得，并没有自伤自怜，这不能不说是高尚的。第四，作者的文学功底深厚。他能够把朴素的内容写得生动、风趣，确实是大家气格。苏轼此诗，可以说明一个问题：文学作品的“雅”与“俗”是相对的；只要作者功力深，写作时能从真情实感出发，能大胆创新，那么“俗”的题材也可以创造“雅”的意境。


（陈祥耀）